景耀面团似的白脸顷刻间变得通红，隔了一会他说：“杨公想必读过不少书，你能预测自己是怎么死的吗？”杨奉纵声大呼：“太后！大难临头！大难临头……”
上官皇太妃是皇太后的亲妹妹，完全可以代表皇太后本人，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椅榻上，身边没有侍女，接受三名太监的跪拜之后，她呆呆地想了一会，从袖中取出纸札，说：“太后已经拟定手谕，你们即刻前去迎两位皇子入宫。”
景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皇帝时年十五岁，从小就得到祖父武帝和父亲桓帝的喜爱，由天下最为知名的饱学鸿儒亲自传道授业解惑，登基之后，外有重臣辅佐，内有太后看护，俨然又是一位将要建立盛世的伟大帝王。
景耀摇摇头，“不可能，没人有这个胆量，而且宫卫森严……”
杨奉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被架出太后寝宫，东厢房里走出一人，“住手。”他说，声音不甚响亮，却很有效，动手的太监们止住脚步，将杨奉慢慢放下。
“事发非常，管不了那么多规矩，我来这里是要挽救所有人的性命。”杨奉不肯向上司行礼。
左吉显得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受到如此的重视，不太肯定地说：“这种时候……太后的确该听几句忠言。”
不幸之中的一点万幸，桓帝有一位嫡太子，天命所归，无人可争，武帝指定的顾命大臣也还在，足以维持朝纲。
“太监不可信。”杨奉自己就是太监，可他仍然要这么说，“咱们是藤蔓，天生就得依附在大树上，一棵大树倒了，就得寻找另一棵，我相信，已经有人将消息传给宫外的大臣了。”
景耀哼了一声，“陛下宴驾还不到半个时辰，朝中大臣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所动作。”
杨奉甩开左吉，事有轻重缓急，他现在不想提出任何怀疑。
杨奉深吸一口气，脸上也露出微笑，“哦？原来是我来晚了。”
景耀的微笑像是刚刚吞下一只羊的狮子在打哈欠，凶恶，却很真诚，“无召擅闯太后寝宫，杨公，这可是死罪。”
左吉匆匆离开，景耀一团和气的脸上怒意勃发，低声吼道：“你的大树倒掉了，这时才想换一棵大树，已经晚了。”
的确，皇帝得病不过三日，就算是医术最为精湛的御医也料不到病势会发展得如此迅猛。
杨奉冷冷地迎视景耀，“你应该感谢我。”
左吉脸色微变，“杨公是什么意思？”
上官皇太妃又想了一会，继续分派任务，“景公，有劳你去迎接东海王，杨公——”
左吉微笑道：“请，我们等杨公已经很久了。”
左吉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杨奉的胳膊，悄声问：“你一直在陛下身边，他对你说过什么？”
可老天还没有从懈怠中醒来，仅仅五个月之后，功成元年二月底，春风乍起，积雪未融，小皇帝忽染重疾，三日后的夜里，追随先帝而去，未留子嗣。
杨奉左右看了看，“太后在哪里？”
左吉松开手，笑了笑，马上觉出不妥，又露出悲戚之容，“我以为……陛下会提起太后。”
景耀是皇宫里职位最高的太监，年纪比杨奉大几岁，先后服侍过三位皇帝，马上又要迎来第四位。过去的十几年里，杨奉则一心一意地服侍皇太孙，亲眼看着主人一步步成为皇太子、皇帝，又在最后一刻握着主人的手，感受着温度与权力一块消逝。
上官皇太妃摇摇头，“其它事情先不急，有劳杨公前去迎接另一位皇子。”
不到四年时间，三位皇帝先后驾崩。
左吉没有那么镇定，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我、我去见太后。”
杨奉盯着左吉的下巴，生硬地说：“我有要事，必须立刻面见太后。”
“等到明天就来不及了！”杨奉抬高声音，“朝中大臣会抢先一步，从两位皇子当中选立新帝，留给太后的只是一个虚名。至于咱们三位，都将成为人人痛恨的奸宦，不杀不足以谢天下。”
杨奉没有选择余地，只能恭敬地领命。
两名太监开始了竞争，杨奉向寝宫大门跑去，景耀招呼庭院里的手下。两刻钟之后，杨奉聚集了自己的随从，与景耀一伙在皇宫东青门相遇，守门郎显然对宫内发生的事情有所察觉，正紧张地查看太后手谕。
景耀走到杨奉身边，低声道：“恭喜杨公，迎立孺子称帝，这份功劳可不小。”
说到“孺子”两个字时，景耀加重了语气，因为这就是另一位皇子的小名。
“你真该多读一点史书。”杨奉冷冷地说，只要没死，他就不肯承认败局已定，无论分派到自己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他都要好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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