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3章 夜火忠魂难照血,尘烟未散愁走山

夜漆黑。

偶尔有红黄色的点,但是也无法抵御成片的黑。

就像是人心。

即便是鲜红的血,也挽救不了心黑。

曹彰站在残破的关城之上,眺望著远处黑色的山体。

在黑夜之中,攀爬山崖,然后袭击张辽布置在山线上的投石车阵地。

说实在的,曹彰心中並没有太大的把握。

但是又必须要这么做,否则关內的兵卒要是看见统领將军只会躺平,那么说不得这些兵卒就立刻躺得更平了……

曹彰忽然明白了一些他父亲的做法。

一些之前不能理解,现在却能明白的事情。

在生存压力下,某些次优解,虽会埋下隱患,却是突破困局的必要选择。

就像是明知道有禁令,也不得不恶意出行去打工一样。

资本社会的官僚並不在乎底层民眾死在哪里,但是千万別活著挡住了他们发財的道路。

山东,天下。

士族,天子。

曹操想要变革,但是又做得不好。每一次的『次优解』,或许都留下了一些隱患,而现如今这些隱患就累积起来,或多或少的成为了当下的伤痛。

『將军快看!』

亲兵突然惊呼,指著前方。

曹彰顺著亲兵指引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山上忽然有光火晃动,宛如流星闪烁,旋即便是驀然绽放,宛如在深渊当中曇一现的红莲。

『哦哦嗷嗷……』

周边的兵卒欢呼著。

『看到没有?』曹彰適时的指著那些盛开的红莲,『这是我们的勇士的证明!驃骑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少將军,能不能烧掉那些投石车?!』一名曹军兵卒兴奋的叫道,『那些该死的投石车是不是不会再砸我们了?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被砸了?!』、

曹彰却只能笑笑,什么保证都没办法说。

虽然说这个曹军兵卒说的话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但是似乎也是积攒许久的情绪宣泄,说到了最后甚至声音都有些撕裂起来。

曹彰很想要告诉这个傢伙真相,但是看到在火光里面那一闪而过的愚蠢的清澈眼神,曹彰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或许,多一个晚上的虚假幸福,也能带给他多一些恢復的气力吧?

天明清点时,校场残破的青石板上,空空荡荡。

昨夜出击的六七十名敢死队,没有一人回来。

曹彰站在校场边上,看著青石板上皴裂的纹路,如同勾勒出的一道道字符。

主簿捧著名册颤抖著声线,『少將军……按律该销籍……』

主簿话音未落,曹彰便是猛然截断了主簿的话头,『传令!譙县曹氏四郎等人,晋升军司马!记档,赏千金!』

『不可啊,不可啊!』主簿连连说道,『我等知道少將军心地仁厚,为了这些勇士身后事……不过,这没有先例啊!出发之前已经升了职级,现在又升……这將来要是有贪妄之辈,欲以此相要挟……不可,不可啊!请少將军三思!多赏抚恤即可,万万不能再升职级!』

曹彰仰头望著关外升腾的黑烟,咬了咬牙。

『先例』。

简简单单两个字,但是实际上蕴含的意思,一点都不简单。

曹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一夜未睡,精神紧张,再加上连日的劳累,曹彰也隱隱约约有了一些他父亲的病痛感觉。

『昔日齐桓可斩孤竹之巫以立威。今某忝为三军之帅,竟不能旌表七十忠魂耶?』

主簿匍匐而拜,双手高捧名册,『小人承丞相厚恩,纵粉身碎骨也当秉公而论,方不负丞相也。周礼有云,爵禄予夺在大冢宰。昔日將在外奏捷,尚需返京请封。將军如今一再加爵,固有激励勇士之用,然失之非制也,若无上下有差,岂有先后尊卑?』

『好个上下尊卑!』曹彰用战刀刀鞘,挑起校场地面上残留的一块破碎甲片,也不知道是之前敢死队留下的残甲,还是之前就有人死伤於此,上面有一些乾涸的血跡,『既然汝言如此,不如下一次敢死之队,便算汝一份,如何?!』

主簿將名册置於地上,叩首,『少將军欲令小人死,请直言之,鴆酒白綾短刃,小人皆受之就是。小人受丞相之恩,自当以死报之!不过,升职之事,断无可能。今日若因七十卒而坏大汉四百载章法,小人便是……』

主簿的话戛然而止。

曹彰拔出战刀,架在了主簿的脖颈上,依旧留有残血的刀锋带著浓厚的血腥味,直衝主簿的鼻端,令他后颈毛倒竖。

『汉家之德,便是丧於汝等蠹吏之手!』曹彰看著主簿强装镇定的表情,反手削断了主簿的冠幘,『滚!某今日便是擢升定了!』

主簿散发踉蹌而倒,往外爬了几步,抬手摸了摸,不知道是摸脑袋还是摸头髮,忽然厉声喊道,『少將军,今日敢死可越级追封,明日又需何爵赏赐?!进之易,退之难!进无可进之时,便是天下大***常失序,乾坤崩塌!』

曹彰拄刀狂笑,『好个天下大乱!!今日某倒是要看看,究竟某擢升七十卒,便是……』

曹彰的话音未落,忽然有军司马踉蹌扑来,『少將军!不好了!驃骑军又准备攻关了!』

『准备迎战!』

曹彰也顾不得和主簿嚼嘴皮,便是立刻起身前往关上。

主簿低著头,散乱著头髮,翻著眼皮,露出眼白,盯著曹彰离开,便是咬著牙取过了竹简名册,翻开到了其中昨日敢死队出征名单之处,默然片刻,伸出沾染了泥尘的手,从怀里摸出了刻刀来,又是抬头看了一眼远去的曹彰,『少將军!某是为了你好!为了丞相!为了大汉!为了天下社稷!』

说罢,主簿似乎也就坚定了下来,低头用刀將那竹简之上的名字,一刀刀都削下去。

刀笔之下,墨痕暗淡,最终了无痕跡,只剩下竹简纤维之中残留的些许墨色,似乎才能证明之前在这竹简上写过一些什么……

……

……

太行山南麓。

也是清晨。

从黑夜等到了白天,程昱渐渐的心中略有些不安起来。

他原本预估姜冏会在黑夜里面进行偷袭,毕竟偷袭这种事情,自然是在夜里会比较有效,而白天视野清晰,也就谈不上什么『偷袭』了。

如今姜冏居然没在半夜里面有所动作,一反常態的按兵不动,这让程昱有些搞不清楚姜冏到底是在干什么?

难道是没有碰到那些逃走的曹军兵卒?

不对啊,程昱明明確定那些傢伙有逃往西边的方向!

难道是姜冏没有找到合適的进攻线路?

不对啊,北面有大山,南面有大河,就只有东西这个大方向,还有什么好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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