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大汉山东中原的士族乡绅,就比较坦荡荡一些,至少他们明確的表示他们要在自己的家乡把持乡野万万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贾詡从袖子里面抖出了一枚铜钱,叮噹落在了桌面上,『主公且看,这是某在长安发现的……』
钱幣显然使用了有一段时间了,上面布满了铜锈。
款式么,是斐潜最早一批的征西钱。
不过斐潜很快就发现了这钱幣的异常,上面的图案似乎是浇铸然后打磨出来的,所以异常的糊……
『这是山东偽造?』斐潜问道。
贾詡点了点头。『此等之辈,信的是“狡兔三窟”,怕的是“城门失火”……』
斐潜看著钱幣,若有所思。
在早期製造征西钱的时候,斐潜就考虑过被仿冒的可能性,然后他在那个阶段故意增加了製造征西钱的难度,並且超出了原本五銖钱的价值,使得在那个特殊的阶段,成为了『良幣驱逐劣幣』,使得山东士族即便是仿造征西钱也要很亏本,成功的让征西钱打入了山东中原地区。
后世有『劣幣驱逐良幣』的理论,但是在具体过程当中,需要具体分析。
知道一些理论,却不懂得变通的,就容易陷入形而上的陷阱里。
就像是大熊倒下之后,米元大量进入大熊市场,將原本大熊货幣驱逐出去,也是类似反过来模式,米元成为了交易主体,而大熊货幣则是成为了劣幣。
而现在,这枚征西钱,说明还是有山东士族子弟,寧愿亏本,也要铸造出来……
就像是吴起杀妻。
拿著斐潜长安钱庄的飞钱,显然不如手中捏著大量的金银铜幣更安全。
自己手中有现金,肯定方便一些,否则到了长安钱庄里面要兑现,顺利当然一切都没问题,万一碰上点什么,伙计掌柜的死活盘问这钱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钱是乾净的时候,不就麻烦大了么?
斐潜想起大河冰封之时,河边民夫要取鱼,总会先在冰面凿个小孔,贾詡的自污便是这个孔洞,看似微不足道,却能让水下的鱼自己钻出来……
『昔年商君徙木立信,今主公不妨以臣为木。』贾詡说道,声音细细微微,似乎很是诚恳,山东世族豪右见驃骑能容臣之“污跡”,必爭相献上把柄。然而他们做惯千金万钱的大生意,岂会满足於臣这般小打小闹?』
贾詡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当年张良给高祖献分封策,亦是先请封雍齿。臣不才,愿做驃骑的雍齿。』
『你这草场,就是送给山东士族子弟的安心汤……』斐潜点了点头,『所以文和故意在陇右留个草场,就像吴起给鲁侯看的投名状?』
贾詡頷首。
虽然如此,但是斐潜心中隱隱觉得有些不对。
沉默了片刻,斐潜忽然注意到这枚铜钱边缘位置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了,那么或许是这钱已经不断的重复流通了很久,要么就是在贾詡手中天天摩挲了很长时间了……
这就有些意思了。
斐潜的目光之中,泛起了一些疑虑。
贾詡的计策,从来都不会这么『简单』……
虽然现在看来,贾詡的计策像那么一回事。
贾詡应用春秋战国时期的典故,向斐潜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他有信心在斐潜之下继续为官为任,献谋献策,是因为他知道斐潜有雄才大略,可以容许贾詡以及其他人的一些毛病,短处,以及知人善用,不用担心成为甩锅对象,或是走狗烹;但是山东中原地区的那些地方官吏不清楚,也没信心,所以贾詡先给这些山东中原地区的官吏打个样,自污以给驃骑大將军斐潜把柄。
这样做一来是符合关东中原地区这些官吏的习惯,毕竟给上司把柄作为投名状,符合山东士族子弟的官场潜规则,另外也可以让斐潜在需要翻脸收拾这些关东中原官吏的时候可以省事,毕竟这些山东中原的官吏並不能像贾詡这样这么精准的控制把柄的大小,而且这些人平常干的事情远远比送给斐潜的把柄要严重得多,稍微深挖一下,就能顺藤摸瓜搞出不少事情来。
这方法似乎是一鱼好几吃,確实是符合贾詡的身份,可是斐潜心中隱隱约约,还是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斐潜盯著手中的铜钱,翻来翻去的看。
贾詡微微眯著眼,捋著鬍鬚,也不说话,也不著急,似乎开始欣赏起风景起来。
斐潜把玩著铜钱,忽然心中一动,旧征西,新驃骑。
难道山东士族就没有仿製新的驃骑钱?
显然也不可能。
做了初一,必然也会做十五。
那么为什么贾詡只拿了这征西钱?
新,旧?
斐潜忽然有些明白了。
『文和此汤药,確实不错,但是我怎么觉得文和你这汤药……有些不符合文和身份……』斐潜说著,从桌案上翻出了之前斐蓁留下的那篇《调燮赋》,递给了贾詡,『来,这是犬子近日所写文章,文和不妨多加斧正。』
贾詡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嘴里说著不敢,但是依旧接过了斐蓁所写的文章,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贾詡放下了文章,刚要开口,斐潜就说道:『说不足之处,其他的就不用说了!』
『唉……』贾詡嘆口气,跟著斐潜混,多少有些没意思。不过略微停顿了片刻,便是说道,『略浮於上。』
简单来说,就是『空』了。
当然,以斐蓁这样的年龄,能做出这样的文章来,好吧,即便是有人帮忙润色代笔,但是也算是不错了,不可能要求得就必须如同贾詡一般的老辣,所以也就自然被贾詡一眼看出其中的问题。
虽然说在文章里面,斐蓁也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常平仓五均市,以及官吏劝农勤勉等等,但是这些东西都流於表面。
是大汉早年没有常平仓么?
那么为什么到了当下大汉的百姓依旧那么痛苦?
別以为在斐潜治理之下,关中百姓就很幸福了,顿顿都能有酒有肉,但是实际上能顿顿吃上肉的,依旧只有士族子弟,平常百姓偶尔能吃上一次,就算是改善生活了,要不然斐蓁也不会在文章里面写出贫穷百姓和士族豪右的饮食差距问题。
只能说是在斐潜这里,关中百姓饿死的少了。毕竟关中整体上来说,依旧有些人手短缺,只要不是真到了什么活都懒得做的程度,混点饭吃还是没有问题,吃得差一些而已。但是要说在斐潜麾下的所有百姓都进入幸福安康的大汉兴盛模式,那还早得远。
解决问题的根本,不是常平仓制度,也不是什么要劝农勤勉,而是实际做的事!
谁来做?怎么做?以及做到什么程度,要怎样保证能做好等等,才能算是脚落下了一些,而最后要等到完全踩到地面上,依旧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说,斐蓁的文章显得『空』也就算贾詡给予比较中肯的评价了。
斐潜起身,推开窗楣,夜风卷著屋內的些许青烟扑向星空。
『文和……』斐潜说道。
『臣在。』贾詡应答。
『此策,试某乎?』斐潜转身,盯著贾詡。
贾詡俯身而拜,『臣不敢。』
斐潜斜藐了贾詡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夜空,喟嘆道,『既然如此,文和献策为何也是“略浮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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