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7章 黎庶哀歌

夜色低垂,冷风颼颼。

曾经繁华鼎盛一时的雒阳城,如今只剩下了淒凉。

月光在雒阳南城墙的缺口处流淌,像一道银色的伤口。

在水渠阴影之中,有些人形的影子晃动著。

李老四的草鞋陷在淤泥里,拔了半天没能拔出来,为了不让声音太大引起巡逻队的注意,他乾脆解开了草鞋的细绳。

『哎,忘了先脱下来……』

李老四有些捨不得这草鞋。

虽然说这个草鞋破旧,並且都快磨破了,但是这依旧是一双鞋。

在大汉山东之地,有没有鞋穿,是两种人。

他好不容易穿上的鞋,现在却被迫要扔掉了……

即便是一双士族子弟都看不上的破鞋。

『別嘰咕你那个破鞋了!小心將巡兵招来!』在李老四身后的另外一名逃兵推了李老四一下,『靠著边上,小心陷到中间去……水渠底一直都没修好,陷进去了可救不回来……別把我们带到沟里去……』

『知道了,知道了……』

李老四低声回应著,然后摸了摸自己怀里紧紧的绑著的半个铜爵杯子。

这是他去年冬天在烧毁的太学遗址捡的。

太学啊,那可都是贵人才能去的地方……

李老四原先在山东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他这辈子还能站在太学之中!

当他將自己脏兮兮的脚印留在了太学的明堂之前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嬉笑起来,因此还被军校责骂……

李老四怀里的铜爵残片只有半掌大小,边缘被夯土磨得发亮。

他在太学废墟里面的一颗树根下发现了它。

当时冻硬的土层里还嵌著半片烧焦的竹简,不过他不认识字,所以就上交了竹简,而將铜爵残片藏了起来。

那竹简,军校也没要,因为他们当时就是来搜刮残存的財物的……

所有人找到了財货,都先自己藏起来,能藏得住的,就归自己了,藏不住的就被打。

李老四显然还算不错,藏住了这半个铜爵。

这玩意,多少值点钱,他想著。

铜爵內侧的铭文被磨得模糊不清,但若对著火光斜看,仍能瞥见有两个字。

他私下找人问过了,说是这两个字是『永寿』。

那人还说,这玩意若是完整的,那就真值钱,但是现在么……

那人嘿嘿笑笑,將残破铜爵扔回给李老四。

不过李老四依旧觉得,他还是有机会將这玩意换点钱的,而且至少这玩意还能有些用。

在残缺的铜爵之內,装著他给营地伙夫帮工的时候偷抓来的几把陈粮……

回去,回家去,然后多少將这玩意卖点钱,然后再做点小生意,再不济也是有几天的饭钱,然后再帮人做工,种田,然后……

李老四想到了许多『然后』,嘴角都不由得上扬起来。

七八个和李老四一样的黑影,顺著雒阳城坍塌水渠的夯土斜坡滑下来,佝僂著身躯,在阴影当中慢慢的往前摸。

雒阳的水渠通往城外,而且在城墙那边有一段水门被毁坏了,一直都没修好……

所以这是一个破绽,李老四他们已经计划了好几天了。

一个年轻一些的少年兵不小心碰掉了一块水渠边上的半截砖块,啪唧一声砸在了地上,在静謐的夜色里面传出老远,嚇得眾人连忙趴了下来,也顾不得水渠之中满是腥臭的污泥。

片刻之后,没有什么警报传出,这些人才缓缓的重新站起来,往那残破的水门摸去。

……

……

静夜之中,满宠依旧没入睡。

他有太多事情了。

虽然肉体上已经是非常疲倦,但是因为精神上思索太多,反而难以安眠。

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多温暖的春天,在雒阳这个府衙厅堂之內,即便是有一个火盆,也似乎是没点燃一般,不能带来多少的暖意,整个空荡荡的厅堂,就像是在冰窖里面一样,即便是没有触摸到周边的寒冰,也是冷得有些刺骨。

虽然说所有人都知道,兵家胜败都是寻常,未战之时先要考虑失败后会怎样,可是道理谁都懂,但是满宠確实没想到,此次曹军西征,最后居然是落到了这样一个境地!

满宠在驻守雒阳之时,仔细回想之前所有的战略部署,至少正主路这方面,不管是分兵还是合围,抑或是转移到河东作战,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比较有问题的,就是夏侯。

夏侯氏……

不堪大用啊!

满宠在心中喟嘆著,可是也不敢直说出来。

毕竟就算是满宠不懂什么叫做u can u up,no can no bb,但是对於夏侯氏也確实不太好评价。

夏侯一败,等於是曹军的分路彻底完蛋。

要说英勇么,也確实是英勇,但是……

如果夏侯氏能够更强一些,北路有夏侯惇出奇兵克太原,又有夏侯渊奔袭平阳,就算是不能將斐潜一棍子敲死,也能使得驃骑军心大乱!若是如此,斐潜就首尾难顾,关中便是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左右为难之下必然就会出现动摇和漏洞!

可就是在夏侯渊死后,本来就相当危急的局势,更是急转直下!

在峨嵋塬曹军营地的那一场战斗,也同样是败得太过突然,太快了,以至於就像是高山之上的雪球滚落,一路崩塌下来,直至当下。

原本以为这一场战役至少还要打一年,结果现在眼瞅著似乎就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而且还是山东这一边的末路,这真让满宠有些橘麻麦皮不能当桨。

如今曹军败落,后路这么大的缺口,不是一时间就能弥补的。

河洛虽然也算是有八关固守,可是並不能像是关中那么的险要,更何况若是函谷关还没了……

若是函谷关在手里,多少还能坚持一下。

可是现在,即便是没有函谷关,满宠也必须要坚持,自然就是难上加难了。

战爭么,不可能等到双方都准备好了,才会展开战斗。春秋时期的礼仪,在战国就已经被拋弃了,秦汉之时,更是能多卑鄙就多卑鄙,只要有效果就好,其余的勿论。

因此满宠想要在河洛地区,雒阳城下,正正经经的抵挡驃骑军,阻碍斐潜將兵锋向东面展开,就必须不太正经……

原因很简单,即便是满宠个人很努力,但是雒阳城中的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却只想著儘快脱离这一块死地!

隨著时间的推移,春天春雨的降临,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在缓了一口气之后,同时也越发的焦躁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这雨天一过,天气一晴朗,地面重新硬结之后,驃骑的大军隨时都会出现在雒阳城下!

於是,这些山东士族子弟,不管平日里面是多么的慷慨激昂,忠孝仁义不绝於口,到了现在都希望自己能早日脱离苦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距离雒阳的中心位置,越是在城池范围之內,秩序其实越发的混乱,所谓山东的『精诚合作』,在实际上就像是一个屁,多少有些味道,但是真的去找,便是消散在风中了。

那些之前追隨曹操西征,觉得可以在西征过程当中捞取一些功勋,然后浑水摸鱼的山东子弟,或者日日哀哭,或者魂不守舍,或者隱秘收拾行囊,给不多几个僕从许下厚赏,让这些僕从保著他回山东去。

实在不成,就在山间躲上一年半载又是何妨?

不就是北邙山么,就当自己是个活死人!

更有甚者,一些山东士族子弟已经开始琢磨要借居哪一地方的墓室更好一些了……

满宠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很无奈。

若是之前,他还有些心思去治理一番,可是现在么,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什么閒工夫去理会这些傢伙的小肚鸡肠?

其实满宠也不寄希望这些山东士族子弟能够出多少力,只要能够闭上嘴,多少帮著处理一些杂事,说不得也可以稳住一些军心,也或许还能多守一阵。

而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对於曹操,以及曹军的信心,已然降到了最低点,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死战到底的决心?

军心士气如此,自然也谈不到有什么森严法度了。

这雒阳城內,谨慎的还在城中应付一些差事,但是绝大多数的山东子弟,便是懒散下来,不是每日长吁短嘆,就是想方设法的搞些酒水麻醉自己。

兵卒也是如此,除了一部分的曹氏精锐之外,其他的普通兵卒士气很低了……

……

……

『前面,前面就快到了……』水渠里面,李老四压著嗓音,低声说道,『只要出了城,就摘了赤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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