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也是俗人,见到通体白亮,神俊不凡的白马。心中的离别愁意也被微微吹散。他跟辛素昭学过骑马,对马也不陌生。当即踩镫翻身,一跃而上。
见着解元公如此漂亮的身手,又是骏马配少年,围观的街坊也是纷纷叫好。一路陪送着神气异常的陈恒,直到码头处。赶来送行的林如海已经等候多时,他们是来送行人司的司正。两师徒在此相会,却说不了太多的闲话。
林如海看着即将远行的晚辈,叮嘱道:“去了京师,别忘记去韦兄家拜访。”
陈恒点头,这即是林如海的官场人脉,也是因为陈恒跟韦应宏有府试的交情在。上门拜访,称不上失礼。林如海想了想,又担心道:“也不用天天去,有事的时候,去问问就行了。”
陈恒当即傻眼,伯父,你这叫什么话。给菩萨烧香,也不带这样的啊。
林如海憋住笑,只摆摆手,示意陈恒赶紧登船。他要是所料不差,最多一年,自己一家也要去京师跟陈恒汇合碰面。这一年时间,韦应宏总不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吧。
陈恒所乘的自然是官船,形制虽不如林妹妹回来坐的那艘,比起客船可不知要好上多少。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随着官船慢慢驶入河道,码头上挥手的人影越来越小。扬州终于要送走它最爱的孩子,此时风也温柔,唯有日光轻轻漫漫,叫人沉醉。
在河道上行过一半,陈恒突然听到岸上传来歌声。他本来就在船头赏景,当听到信达不住喊‘二哥,你看,你快看’时,他一转头。
就看到岸上的凉亭中,有薛蝌、江元白、钱大有、黛玉宝琴、魏大家等人。这批人见到陈恒看过来,也是不住摇手,大喊道。
“恒弟,在京师等我们。”
“恒弟,保重。”
“兄长!!”
陈恒也是激动的点头挥手,没想到他们会在此等自己。又见魏大家弹琴做歌,琴声渺渺,送着游子一程又一程。魏大家偶来扬州,就碰上这出好戏,心中也觉得有趣的很。听闻薛蝌等人要来送客,便也想着送一送秋浦街的主事,权当凑个热闹。
漫漫烟波上,只听婉婉歌声随风而来,且听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卷,累上留云借月章。”
歌不停,船不停。转眼陈恒就跟他们擦肩而过,正欲探身回望。岸上突然冒出来成群结队送行的人,陈恒一细看,多是秋浦街的男女工匠,也有赶来凑热闹的扬州百姓。
他们不知何时来的,手中都捧着各种朵,待船过时,便把投掷到金灿灿的波光水面。混在人群里的昆家班乐师,接着班主的琴声继续唱道:“诗万首,酒千殇。几曾着眼看侯王?”
被阳光倒映的河水继续往前,道道涟漪也将一片片浮萍推送到船边。柳湘莲有感而发,蹲在船板上,用长手捞起几朵,捧到正主儿面前。
行人司的两位司正很是震惊,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在扬州有如此的民望。他们不知道,陈恒跟秋浦街的关系,也不明白陈恒不仅仅是招收女工那么简单,其中又主动请人教她们习字,又调配她们外出见客。如此种种情谊,都化为今日的十里送别。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醉洛阳。”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醉洛阳。”
等歌声的最有一句重复三次。唱罢,岸上送行的人,只剩下一声声叫唤。
“陈郎,早去早回啊。”
“陈郎,陈郎……要记得我们啊。”
陈恒心潮澎湃,亦有豪情倍增。他想了想,也是无话作答。便朝着岸上送行的人,拱手作揖。
再会了,扬州。
…………
…………
转眼就是十月初八,一路劳累的陈恒终于带着信达、柳湘莲抵京。才下码头,一行人就被宫里赶来的禁卫请到宫门口。
早等候在此的内宦,独领着陈恒往宫里走。沿路上,一边教着陈恒御前礼仪,一边快步疾行。
好在这条路有些长,加之陈恒记忆不错。等他来到见驾的临敬殿前,带路的紫衣内宦便道:“启禀陛下,扬州举子陈恒前来见驾。”
“宣。”
“宣————”
两声长音过后,一个绯衣内宦从内走出,接过领路的责任,才带着陈恒走入殿中。
还来不及细看陛下的长相,陈恒已经提袖朗声道:“草民陈恒,拜见陛下。”
李贽坐在案前,终于见到眼前的翩翩少年郎,心中更是激动难耐,当即笑道:“你已是举人功名,虽未任官,且先自称为臣吧。”
“臣遵旨。”陈恒又行过一礼,以谢皇恩。有了李贽这句话,他也算是在朝廷挂了个名,可以算出仕出了一半。
李贽不用多话,自有夏守忠替他出面,道:“免礼。”
得了令的陈恒微微站定,虽直着身子,眉目却是低垂。李贽瞧出少年郎的紧张,又笑问:“老师的身子还好吗?”
陈恒这次微微抬头,就见到御座上,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狮鼻鹰目,眉宇飞扬。
君臣两人,都是第一次对视。一个欣赏对方风华正茂,风度翩翩。一个惊讶对方的威武不凡,颇有杀伐之气。
“夫子身子尚可。”陈恒作答。
李贽点点头,他只是起个话头。对裴怀贞的身子,李贽自己也是有数。他笑着指了指阶下两个人,不无骄傲的介绍道:“这是朕的太子。”
李贤冲着少年郎点头轻笑,他是李贽倾力培养的守成之君。
陈恒记得山长说过,本朝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动,李贽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后代再犯自己的错误。
“拜见太子殿下。”陈恒又是行礼,算是认识大雍的二号人物。
李贤摆摆手,走上前笑呵呵的挽起陈恒,“陈卿无需多礼。父皇如此匆促的将你召来,你在京师要有什么事,都可来寻我。我在城中的府邸,就是晋王府。”
晋王是李贤成为太子前的封号,当时的府邸,在李贤搬入东宫后,一直留作宫外别院。
按例,太子该成孤。可李贤这般说,即是给裴怀贞面子,想跟陈恒亲近。也是自己的性格使然。李贽脾气刚烈,他这个做儿子的,就经常要做父皇跟大臣间的润滑剂。
“谢殿下。”
李贽对他们两人的初会很是满意,又指着紧跟在李贤身后的李俊,道:“这是朕的太孙,李俊。跟你年龄相当,你们俩以后可以好好亲近亲近。”
额……皇太孙要叫什么来着?前头的公公也没说啊。陈恒吃个小瘪,只好道:“拜见太孙殿下。”
李俊还未回话,李贤已经笑道:“什么拜不拜的,你们俩年龄相当。以后只许说见过,他回头要是惹恼了你,陈卿只管来跟我说,让我来收拾他。”
李贽深以为然的点头,不看僧面看佛面。陈恒背后的裴怀贞,才是李贽最不能忽视的人。当即道:“再不行,跟朕说,也是一样。”
顶头上司这么说,陈恒也只好道:“臣遵旨。”
李俊却瞪大眼,惊呼道:“这旨意,你也敢遵啊。”
不等陈恒说话,李贽跟李贤已经一起看向他,后者这才缩了缩脖子,又朝旁躲了几步。这模样,也是有趣。
临敬殿里的位子,是留着给朝中大臣坐的。李贽再欣赏陈恒,有些官场的规矩,还是要替臣下考虑。
此处既然不好谈事,李贽索性起驾,领着一干人往御园去。途中寻了个凉亭,他领着几人坐下,又额外命陈恒坐在自己身边。
先是散散聊着陈家的家事,此事李贽虽然一清二楚,可听当事人说来,也是一番乐趣。待闲话聊的差不多,性子急的李贽,就直奔自己的主题。
“陈卿,你在扬州摆弄的那个车行,可否在京师再来一次?”
李贽是行伍出身,说起话来简单直接,不爱拐弯抹角。陈恒也以直接回直接,心中虽有腹案,可还是做沉思状,再想过一遍,才道:“臣以为,可,也不可。”
“为何?!”李贽神色不动的反问。扬州府衙,现在得了秋浦街、车行两处事,财政好的过分。哪怕这两年盐政力有不逮,账目也是盈余甚多。
李俊在旁已经动起脑筋,这读书人说起话来,就是喜欢弯弯绕绕哈。什么叫可,也不可。行不行,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启禀陛下……”陈恒正要起身。李贽笑着按下他的手,“无妨,本朝优待读书人,你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礼。就把我当成家中长辈,畅所欲言即可。”
陈恒怎么敢把话当真,不过还是坐到位置上,继续道:“陛下可是想借车行之事,为国库增些收入。”
见李贽点头,陈恒才继续道:“京师中高门大户甚多,各处多有禁制。城中有马车、马匹者,不再少数。更有车行、轿夫已做代步。若陛下想要扬州城的立竿见影,臣以为不可。”
京师的风土人情,比起自由散漫的扬州又有不同。这生意不是不能做,只是仓促之下,能赚的钱,必然不如扬州来的多,来的快。
陈恒这么一讲,李贽就听懂了,他又问:“那可在何处?”
“京师是天下中心,如今会试在即,天下举子入京。他们都是本县、本乡的大人物,等他们见过此物,再带回到州府。陛下收获的,就不只是一个扬州了。所以臣以为此事可行。”
陈恒不紧不慢的说完,李贽已经听的眉飞色舞。
每个阶段、位置,能动用的关系和资源都有不同。在扬州,能影响的只有扬州百姓和江南等地。可到了京师,作为大雍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只要有一点变化,必然会被天下州府效仿。以此带来的隐形收入,才是在京师推行车行的目的。
李贽思量一番,带着得意看了李贤一眼。似乎再说,你看,我给你挑的人好吧。后者也是满意状,如此一番见微知著的考量,才对得起他跟父皇的殷勤等待。
见李贽不说话,李贤就主动道:“真让陈卿说中,车行之事,在京师确实收效甚微。”
陈恒面露诧异,没想到李贽如此急切,竟然已经在京师铺设车行。
朝廷这是缺钱到什么地步!?
李贽瞧出陈恒的异样,就坦然笑道:“看来这也不是朕要的猛药。”
这自然不是猛药,车行之事,重在便利出行,推动城内百姓的流动。随之而来的附带收入,才是财政的大头。古代的城池大小虽不如后世的市,可少了交通工具,走起来路来也是艰难的很。
这是一方良药、慢药。如果李贽抱着一下子收获甚多的想法,自然得非所愿。扬州有扬州的长处,放至全国,能比过它的也是不多。
因是第一次碰面,李贽在其后只说了自己叫内廷出面,组织车行之事的情况。就把话题放在闲聊上,可也没聊多久。李贽就起身离去,留下陈恒跟李贤独坐。
到这一步,算是李贽为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也是李贽今日这般行径的真正目的。李贤确实是个温厚的性子,也不似李贽那般急性子。只在园里,跟陈恒谈着路上的见闻。
约莫说了半个时辰,陈恒才得了空,被内宦领出宫。到了宫门口,日头已是午后,好不容易跟信达、柳湘莲汇合。
三人正要去城里找个客栈,想做暂时歇脚。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他们面前,车上跳下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朗声问:“可是扬州府泰兴县的陈恒老爷。”
“正是在下。”陈恒上前一步作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京师还有这么多熟人。
“我是礼部尚书韦大人家的管事,奉老爷之命,特来请陈老爷过府一叙。”
好家伙,林伯父,你真可谓是料事如神。
先说好,韦家的姑娘绝对不收的哈,也不会出场过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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