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暮晚,大雪纷飞,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那名小五的随从又登门来,却是请陈晋过去喝酒。

陈晋微一沉吟,便答应了,换身长袍,打着油纸伞出门。

顾乐游没有跟随,他不惯礼仪太多的场合;至于马生申,更不会去。

路途不远,很快来到,进入府邸中,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布置得十分淡雅,自有风格。

宴席设在后园的一座凉亭内。

说是宴席,其实是七八样小菜,外加一壶好酒。

只得两人,对面而坐,看上来,属于很私人的一种聚饮。

崔七昭换了一身淡白色的衣衫,长发束冠,说不出的潇洒飘逸,气度非凡。

同为名门世族子弟,像王于俊王于宝,还有苏元冲等,与之相比,远远不如。

“多谢陈兄赏面。”

称呼都变了。

陈晋道:“比邻而居,又是同年考子,崔兄有请,当然得来。”

崔七昭显得很高兴:“我与陈兄一见如故,来,咱们喝一杯。”

“请。”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陈晋立刻品尝出了意味,不禁赞道:“好酒!”

崔七昭说:“此酒乃是秘制灵酒,有个名堂,唤作‘九曲酿’。长饮之,能强身健体,提气旺血。”

陈晋看着他:“崔兄也练武?”

“会些拳脚功夫……其实我今晚请陈兄来,是有事相求。”

“哦,请说。”

崔七昭道:“陈兄诗才无双,善作词句,两首《蝶恋》名扬天下;一曲《青玉案》冠绝元宵;不过我听说,陈兄还有一首未竟之作。‘春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只得起句,后面却没有了。”

陈晋本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竟是这个,颇感意外。

崔七昭又道:“我对这两句特别有感觉,很想知道后面写的什么,不知陈兄能否满足我这个愿望?”

陈晋干咳一声:“此词起句,纯属偶得,只写得两句,便接不下去了,所以抱歉,后面我也不知该如何着笔来写。”

后面的内容,是断然不能公之于众的,除非他立志要当反贼。

“哦,原来如此,那实在太可惜了。”

崔七昭颇为遗憾地道:“不过有断句,不得全篇的事倒也正常。不说这个了,喝酒,我还有些经义文章的事要找你请教。”

“经义文章?”

“不错,前一阵子,有一本书从江州流传到了商州,我买来一看,受益无穷。这本书名叫《三十三文集》,陈兄想必也是看过的。”

陈晋答道:“看过。”

“其中一篇文章,题目叫《仁之人,义之责,何等论治》,我读到里面的一句观点,却有些不同意见,要与陈兄谈谈……”

雪落簌簌,北风呼呼,亭子内炭火燃烧,灯笼悬照,两人一边吃喝,一边谈论着学术问题,分外投入。

陈晋还是第一次跟人这么相处,有种与同学交流学识的感觉,挺舒服的。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亥时。

他起身道:“时辰已不早,崔兄,我要告辞了。”

“好,我送你出去。”

崔七昭取了伞,与陈晋并肩而行,石板路径上有了积雪,留下四行足印。

送到门外,在灯火的映照下,陈晋看到崔七昭的脸颊微微泛红,竟有几分妩媚之意,他似乎喝多了。

“崔兄,请留步。”

一拱手,撑着伞自顾离去。

身后,崔七昭站在那儿,目送了一会,这才转身回屋。

……

入夜,雪飘扬。

这等天气,街上静寂,少见商贩行人。

脚步声响,带着一种颇为有致的节奏。

是一支十数人的队伍,他们穿着统一的制式皮甲,头戴斗笠盔,上面撒一把红缨。

他们是内厂的番子。

番子与缇骑是两种不同的装束打扮,一黑一红,一骑一步,很容易区别出来。

内城巡夜,本非番子职责,只是近期城中情况不甚太平,出了不少事端,所以内厂才派遣番子来巡察,加强戒备。

领头的队长一脸横肉,留着虬须,他不耐烦地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埋怨道:“这鬼天气!”

“队正,喝口酒暖暖身子。”

身后的一名番子很有眼色地递来酒囊。

满脸横肉的队正接过,喝了一大口。

那番子趁机问道:“队正,这几天传闻说有许多同文会的乱贼混进了城内,这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有的,但要说多少,却是笑话?真当咱们内厂是摆设吗?同文会的贼子又不会飞,他们只是会藏而已。不过这些能混进城的,多半是厉害的角色,大伙儿得打醒精神,小心戒备。”

话音刚落,尖锐的破空声响,一道矫健的黑影从旁边的屋顶扑下,如同一头等候多时的猎鹰。

“敌袭!”

最先反应过来的队正怒喝道,反手拔刀,要来迎敌。

那道黑影张手一撒,撒出一把绿雾。

“小心有毒!”

队长慌忙提醒,人急速往后退去,却还是退得慢了,脸门上沾染了些许碧绿的粉末。

这些粉末黏在皮肤上,转瞬产生了灼热感,紧接着是疼痛感,好像有无数的蚂蚁爬在那里噬咬。

又疼又痒。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来抓,连手中的刀都扔到了地上。

然而越抓越痒,简直无法忍受。

“啊啊啊!”

队正发出惨叫声:“这是什么东西?”

撕拉!

一声脆响,最后他竟生生把自己的脸皮给扒了下来,面目一片血红,惨不忍睹。

不但他这个样子,其余的人,只要沾染到了那碧绿的粉末,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使劲在脸上,在身上抓挠起来,甚至把皮甲和衣服脱掉。

身上的皮肤很快就出现一条条深深的血痕……

但没用,根本无法止痒。

抓着抓着,一个个倒在了雪地上,横七竖八,有殷红的血从抓破的地方渗透出来,把苍白的雪地都给染红了,触目惊心。

黑影现出身形,头戴斗笠,一身黑袍,身子高挑而瘦削,他不做一声,扔下一块木牌。

嗖的,又掠上了屋顶,消失不见。

木牌上写着鲜红的字:霜降重,大雪红;燕归来,天下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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