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这一缕朦胧，将她脱离人间烟火，不带半分他厌恶的俗世。
只是他不想说出口。
她恍然意识到，脸色一敛，心和嗓音一样分外悲凄：“为什么啊…”
“虚实有那么重要么？只要是真就好。”龙息潺缓，甚至生出一丝怜惜之情。
大概是困惑自己没有实体，又要重回孤寂，她流下泪滴，越想越伤心，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生了什么顽疾？快给我停下！”洛渊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哭怔住了。
“没有肉身人体本是仙灵常态，有何可伤心的。”
“哇呜…”竟然是常态，她更伤心了。
“要发泄要换个地方，听到没有？”
发泄？
对，她可以把积累已久的忧伤愤懑，统统通过眼泪释放出来。
这么一想更是鼓足劲儿号啕大哭。
“本在龙池中，这池水佛气决决就够我难受了，你现在还给我再加仙料，是来帮我还是害我？”
不知多久，少女终于歇了声，浮上一丝舒畅：“我舒服多了…”
“…信不信我宰了你这小东西？”洛渊威胁。
他万没想到仙草性情如此奇诡，说要吃她笑盈盈的，下一秒就在龙池中肆意嚎啕，真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么？
少女扑闪哭红的大眼睛，看向他：“你杀吧。”
死吧，能快点死了也好，她闭上眼。
“你以为我不会么。”他稍稍激发内力，散出玄火，剑柄摇晃，封印柱又裂了一圈，女孩子娇小的躯体，直接被甩到岸壁，差点神形俱灭。
“啊…”她惊叫，身上的光雾四散开，片刻后才又重新聚拢。
怎会如此孱弱？洛渊看向她，心中竟然隐隐一痛，禁不住有些后悔。
与此同时，利刃遂然扎入后颈更深，封印柱朝四面八方充斥出佛光结印，鞭刑一般，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
“洛渊也受伤了…”她一脸担忧的看过去。
对此般疼痛，他早就习以为常，肌肉在抽动，眼眸却未牵动半分：“与你何干？”
“若你死了…我就又要一个人了…”
想起平日里生冷的哀愁，日日交缠周围的恐惧，更加窒息。
“你才会死。”洛渊有些好笑。
她纤弱的双肩在颤抖，又伤心的落下泪来。
“好了，我不死，你可别再哭了。”他无奈，哄了一声。
“那么洛渊要好好的，不可以再受伤了。”见他神色无恙，少女才安心下来。
许是生于龙池边，池水混着他的血，滋养了仙草，身体里有他的血液，她对洛渊有着天然的眷恋感。
也许是这一脉血流，像他心口处赤红的胎记，让他也生了羁绊。
洛渊打量她周身，无碍，也放下心来。
“洛渊，你说说…为何我会长在龙池边？”
“你问我我问谁？我看你这仙不仙魔不魔的野草，就是来给我找茬的。”洛渊叹气。
“我到底是何物？难道真的是一棵无亲无故的草芽儿？”
“为何虫傀说要吃了我的心魂？”
“心魂又是何物？”
“要如何才可以有身体，不再是一团影子？”
她自顾自的提了无数个问。
“洛渊，恳求你告诉我，我想知道，否则我再也不会安生了…”
“为何为何，不然你去问问恶僧为何？吃也吃不得，说几句就哭，还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到底谁不安生。”他如果不是手脚被铁镣绑住，早捂着耳朵了，有点后悔让她下来。
“我会有用的…”她说罢，目不转睛的看向他赤裸的肩膀手臂，仿佛得到了某种灵感。
接着将自己的小手伸出来，掌心贴到洛渊的伤口上，用意念输出着体内的能量。
奇异的是，被光气触及之处如沐春霖，有说不出的舒服感，原本缠绕周身的疼痛，在缓缓释然。
“诶？你的伤口在愈合！”少女笑了起来，欣喜的叫到，脸上还挂满先前晶莹的泪痕。
洛渊手臂上，肩膀上的绽开的皮肉，竟慢慢复原了，她完全忘了刚才的悲切，仿佛痛哭流涕的是别人。
与之相对的，仙草的光减弱了，似乎治愈伤痕，会消弱精元。
“别再继续。”洛渊敏锐的察觉到，叫住她，他知道散发光晕的精元，对于仙草意味着生命力。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中的光，少了许多，却全然不顾，展开手臂，贴于他心口上，手心竟刚好与赤红的胎记应合。
顿时间一股暖流涌进心潮。
好暖…
这团小小的光雾，竟然比世间万物都暖，光雾之中，少女模糊的，掌心是虚弥的，却给他无比的希望，身体忍不住微颤。
“还痛么？”柔声细语。
一悲一喜，在她身上迅速交替。
“不痛了，离我远点。”洛渊迫不得已，以玄火焰气将她轻微震开。
她领会心意，活泼的笑着：“洛渊会担心我了。”
担心。
他又何尝不是。
记不清有几百年，无人真心关切他，何况是投入生命的真意，洛渊微愕，既惊讶又有感动。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原来当她的掌心与之贴合，还会触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牵动嘴角。
“我…没有名字…”
“以后就叫你小影。”
“好吧。”
浊夜泽没有白昼，只有血色的月亮，被封束的龙池，就连月光也透不进去。
如今仙草之魂似摘星引灯，让月色忽地映入了水底，伴随她周身的光雾，点燃水中的龙心。
她不耀眼，却能温暖心如死灰的寒凉。
有脚步声，向龙池走来。
“我先回去了，若被发现，怕再见不了你…”小影道别。
临走前转过脸。
“洛渊心口上是何物？”她的好奇是隐忍不住的。
“是仙草的影子。”他笑了笑，自嘲的想着，原来自己除了噬血的嗔心，还能有一点点欢心。
她也笑，孩童般纯真。
洛渊脸上的魔纹浅了，胸腔是滚烫的。
虽是邪气满身，却起了念，想为小影，纯白一回。
她慌忙上岸，重新环抱自己，娇小的身躯，盘曲在角落，变回紫色的仙草。
僧人惊讶的发现，龙池平静了，水底之中，黑龙不再暴躁。这僧人不是别人，正是元尘。
见元尘站着不动，小影竟鼓起勇气，又化为少女身，走出浅潭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元尘皱眉。
“元尘师父。”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她虽未历过世尚有些傻天真，好在脑瓜子伶俐，肯记事，她记得池中之龙的名字，也记得每一位僧人的。
“你有什么话说么？”元尘俯首看她。
“不晓得元尘师父能否借一本经书？让我念给洛渊听。”
“你怎敢？”他惊愕。
“让她念，其他人都滚。”龙池中传来洛渊的声音，是冷静了，虽带着杀意，却与以往的狂暴不同。
元尘将暗袖中的经书取出，递给她。
“谢谢元尘师父，我知晓您是不同于他们的好人～洛渊脾气有些暴躁，请您多担待。”小影掩嘴，羞答答一笑，欢快的举着经书回到池边。
洛渊有些无言，这孩子还替自己说起话来，难道他会怕了僧人们不成？
她乖巧坐下，翻开经书，未料得一页页全然空白，无字天书？
小影看了看元尘，他定定的凝视自己，面上波澜不惊。
“南无阿弥多婆夜皈命无量寿，多他伽多夜如来，多地夜他即说咒曰，阿弥利都婆毗无量光明，阿弥利多无量，悉耽婆毗吉祥光。阿弥利多无量，毗迦兰帝无碍行……”她脑子一转，竟将平日那些经文如数背出，毫无谬误。
龙池中亦是安宁的，平日听得头痛欲裂，此时听她缓缓念来，竟如闻鸟儿鸣啭，蝶儿扑翼，有了安心之意。
“好听…”
长久以来，洛渊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元尘转回梵辛寺，他思量再三，笠日一早定要将所见告诉师父。
农历十五，深夜子时。
浊夜泽天际，月华流转，一轮圆满的明月泫染龙池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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