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龙池满月夜

第9章 09·龙池满月夜

观得一场仪式也耗了神气，回到寒月居不知不觉就沉睡过去了，醒来已是披星伴月，铜壶滴漏指向亥时。

“今日便该服下第一颗草药丹丸了…”令珂惊然起身。

“不知是否会痛，会见恶灵，无论怎么受苦，驱净恶灵早些好起来是最重要的。”

她起身走向窗台边，拿起书桌上青色的药罐。

只见罐中有一支精巧的银勺，罐底烁奕幽蓝微光。

令珂狠了狠心，以勺舀起丹丸，放入手心，丹丸色泽比海浅，清凉之意瞬间渗入皮肤。

服入口，便化成一滩浅蓝色的清水，交缠在喉底，再滑入心肺。

又是昏昏欲睡之意袭来，她倒向禅床，蜷缩着欣长的身体，窗外月色落在此刻恬静的脸颊上，悄然流转，化为红尘醉。

霎时间，食指上被玄火烙伤的印记刺痛，一副奇异的光景跃然梦中。

“好孤独…”轻柔的女声。

浊夜泽树影深处，阴暗的巨池边，忧思牵着一缕浅紫色的草芽，它周身环着光晕，像黑夜里萤火虫的微光。

草芽生于浅浅的潭水中，不往上爬，却匍匐水底。

满月升于天际透过树影，终于将水中的嫩芽儿扶起来。

再一转眼。

一位袅袅娉娉的少女，已然赤足走出浅潭，虽才是韶华流芳的年纪，却已媚骨天成，鸢紫色纱裙裹不住身段窈窕，细软的发梢拂过细肢弱腰。

小巧的脸庞上，一双娇媚的眼眸，被月色倾入蘊蕴之美。

她轻叹，看向身前巨池，胸腔里燃起莫名的渴望。

犹豫再三，往前迈了一步：“一。”

愁绪散开一缕，心更热了，踩着水款款而去。

悄然唤道：“洛渊…”

她的声音酥暖，学僧人喊他的名字。

水中的影子动了动，水漫上岸边，淹没她赤着的双脚。

见有反应，她半掩嘴惊喜的笑着，俯下腰看着玄黑色的池水。

水面映着她的笑颜，似无尽痛苦中，打磨出来的天真。

再看水里，一条巨大的纯黑色魔龙，被三十六根古老的石柱禁锢于其中，颈后穿着一把赤红色的利剑，浑身上下吐露着的凶焰。

“池边之人，是恶僧派来的奸细么？呵！真是阴损之招无不用尽，僧人制不服我，竟换了女流之辈！”

水底传来的声音狠戾阴遂，浊夜泽也随之风声鹤唳，女色在他眼里，从来卑微低贱，信手拈来，一脚便能踩碎。

少女将手指放在唇间轻轻吟唱：“月满愁人续～佳人不入怀～今夜明珠色…当随龙池开…”

柔婉动听的嗓音，让池里稍稍平静。

她生于龙池边，一湾浅水潭里，从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有了感知便看见幽蓝的鬼火袭虐四处，卷过的植物枯萎凋零。

“杀死洛渊！”咆哮。

“恨啊…”嘶吼。

再来便是凄厉的哭声。

好不容易平静一刻，又换来垂涎的声音，虫傀贪婪道：“那棵嫩苗儿竟然长了心魂。”

“吃掉她。”

“心魂是什么？大概是会痛的东西，为何它们要吃掉“痛”？”她扶了扶自己的心口，蜷缩在潭水里。

偶尔也会听到幽魂吟诵半句破碎的诗词，草芽儿一心聪慧便记了下来，配上乐律编织为自己的歌谣，聊以慰藉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是她？”池中邪魔暗想，这恬美的歌谣亦抚慰过他寂落残暴的心。

他们头顶上盘旋着浓稠的黑雾，绝望笼罩周遭。

直到一记记低沉的念经诵佛声，撞入脑海，击穿洛渊的心神，搅得他头痛欲裂。

却击醒草芽儿的神智，佛声月色眷顾她，为她度了一袭朦胧的少女身。

“洛渊～我起的调好听么？”她低下头，泪汪汪的浅紫色眼眸，凝视水底，任雪白如玉的纤纤手指拨弄着水面，惊起龙心阵阵涟漪。

“走开！”龙鳞张合，水气暴动，他提醒自己休被恶僧们派来的奸细迷惑。

被镇压于区区浅池中，他怎会甘心，狂暴的心像一头冲动爆烈的猛兽，想要震碎了这方土壤，挣脱困束，屠尽那些镇压他的恶僧，继续呼风唤雨，乱世中称王。

可惜，只换来浑身伤口，快要流干了血。

她俯下身，摘了一捧光晕沉入水底：“给你～”

万恶丛生中，一株无依的嫩芽，初生就含着破碎的心，只有靠近龙池时，获得缓解，又怎能轻易走开。

她不愿真的离去，只是天然明白，这抹要赖着他的情愫不可说出口。

“一，二，三…”她走开几步，背过身抱膝等着。

浅紫色的光在眼前晃晃悠悠，他一怔。

被封印的龙池连月光都印不进去，这是洛渊无数黑暗之后，见到的第一缕光韵，带着少女的体香，有一丝吸引，也有新奇。

洛渊定神，气氛缓和几许：“你到底是谁？”

“仙草。”少女怯怯的回应。

“仙草？”

“和尚们说，我是龙池水养出来的仙草，身上也带了魔性，尚不知如何处置我…”

听到水中不再怒气腾腾，她心生期翼。

见惯了百万刀剑，血肉横飞的厮杀场，他是其中至邪的恶神，世人都怕他，可少女却唤他名字，甚至想与他互诉衷肠，秃驴们玩得哪一出，顿觉可笑至极。

“你想做什么？”又是冷声一问。

她舔了舔嘴唇，试探：“我生来就在龙池边，第一个想见的是龙池中的人，若能见到洛渊一回就好了…”

“呵，想见我？好啊，下来。”他轻窕道，轻轻吹开那一缕光雾，心中升腾起一簇兴致，想看看她的样子。

听他如此说，少女应着，转回水岸。

她忽而滑入水中，冰凉的水瞬间浸湿薄纱，没过纤细的手臂，柔白的脖颈，最后淹没头顶。

四处林立着三十六支封印柱，压制黑暗，阻隔一切光明。

朦胧的微光裹着少女之躯，却可绕过封印，将池底照亮。

他惊诧，稍稍仰起脸，回应眼前羞涩的目光。

洛渊看到的只是一个人影，身上散着仙气，脸颊却带了几抹邪魅，仙气与邪性碰撞，柔香四溢，竟然如此迷人心窍。

“不知死活的草芽儿！”洛渊仍保持着戒备，讽了一句。

同在水中，她一眼穿透魔龙的灵魂，那是被链锁捆着手和脚的少年，他面庞绝美邪滟，脸颊起了暗暗的血纹，充斥恨意。

他的气势超越自己千百倍，让人心生震颤。

颈后以金色利剑刺透，充满力量的手臂、背部、肩膀皮开肉绽，暴露出白骨。

少年之魂禁锢在龙息内，赤裸着上半身立于池底，左边胸口上有一抹赤红色的胎记，孩童掌心大小，心脏轮廓。

“奇怪。”她舒展愁颜。

近了他，心竟安宁下来，不痛了。

“说，谁让你来的？别以为我受困，只要我想，轻易便能粉碎了你这小身子骨。”洛渊威胁道。

他是骄傲的，怎能让她以为自己是草芥，受恶僧摆布。

“是洛渊让我下来的呀。”少女凝惑。

“别装傻，为何想见我？”他蘊怒。

少女裹在微光里，清媚照人的容颜若隐若现，看不清却让他移不开眼，难道是太久没见女人了？

在少女眼中，水底禁锢的不是魔，而是唯一可以抓住的，强大的依托。

被他一问，慌了神，千言万语化成小心翼翼：“因为我第一个听到的名字就是洛渊。”

“哼。”他瞥过脸。

“我生来心中痛楚，只有靠近你才会舒服些许…”

“你不是仙草么，为何连自己都治不了？”

“不知…”她垂目，长长的睫毛颤着。

“既然你治不了自己，不如过来让我吃了，助我早日破除封印可好？”他挑衅。

少女惊愕，很快欣然答应：“好。”

无尽的孤独，阴森鬼火的低吟，僧人们的唱诵，无不让她六神无主。

能与洛渊融为一体，就不用再独自受苦了，反正她早已厌倦了心中的隐痛。

见她踩着水草游近他，几乎要抵入怀里，没想到轻易答应了，洛渊愣了神。

“洛渊的伤一定很疼。”看到他满身伤痕，她轻叹心疼不已，心是真挚温暖的。

“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这天下最强的镇魔池，不过如此。”虽然仍是居高临下的口吻，比一开始冷静了许多。

“你吃掉我就会好起来，我记得和尚们说过，我可以还魂救心，连死人吃了都能复活的。”仙草的天真隐藏在月笼轻纱里。

“好啊，把手指放进我嘴里。”洛渊微微张开嘴，妖冶的瞳眸斜睨着她。

她闭上眼伸出玉指，可手指却穿越他的唇角，碰不到任何，少女一怔，旋即缩了回去。

“你不知自己是一团光影，连实际的形态都没有么？”洛渊笑，早就了然于怀。

仙草只是一缕魂，光晕中包裹着的少女形态，并没有真真切切的骨肉体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