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渊篇·01·逃
月上柏梢,年轻女子在森林中奔逃着。
周遭没有半星灯火人气,只有被黑影追逐的恐惧,在格外浓密的林子肆意蔓延。
夜幕中仓皇的飞奔的女子,名叫令珂,赤着的双脚,鲜血淋漓,顾不得荆棘仍绕在脚踝,刮的她刺痛横生。
珊瑚色长裙拂过草丛,只是不断的跑,只有不断的跑。
但那影子还是穿过树影、穿过浅洼水潭,带着泥沼的味道悄然来袭。
“到底是谁?!”令珂驻足,风将她的质问变为咆哮。
“别跑……”无数嘶哑的声音,伴随幽蓝的光在她耳畔低吼,只有那逐着脚步的黑影,静默无言。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哪怕前方是悬崖。
一步深渊,反是解脱。
冷汗浸湿里衣。
“啊……!终于醒了吗……?”
可惜眼前的一切真真切切,并不是梦。
同样的场景在她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
远处海浪拍击岩石的巨响,伴随着的凄厉地哭声。她只知自己要在朝阳升起时,跑出泽林外。
可最后也不过是跑到了一棵古老的藤树下,海浪声便消失了。
树根似乎受到召唤一般,破出土壤,长满荆棘的根部不安的扭动着,从脚底盘曲,不断攀援,将整个身躯缠住,拽她坠入潮湿的泽土中。
她伸展出双臂,奋力挣扎着,可却只能从胸腔里发出凄哀的鸣泣…
梦总是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从记事开始,令珂就在梦中“逃跑”,每一次逃,情致便被拉回了儿时,越往前自己越孱弱,她不喜欢自己这幅孤独无依的样子。
今时今日的她,早已不同。
令珂来自东震城。
这一行,是她不知第几回离家外出。
曾经只在城郊边缘试探,这回可是正式告别父老乡亲,只身前往三百里外的南离城——投奔儿时好友:萧若纱。
“哟,令家千金,又着急出门啦?”隔壁大娘见了令珂粗声道,一手拉住出摊的小车,车轱辘戛然而止,浓烈的晒鱼味扑面而来。
“真香,周婶婶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令珂用纤长的手指将气味赶到鼻前,深吸一口气。
“一天天往外跑,你可比开海天的渔夫还勤哩。”大娘嗤了一声。
“还是周叔周哥勤快,不然怎么说南离第一鱼铺是婶家的呢。哪怕这腌入味的鱼,都带着海水的鲜味儿呢。”她笑意盈盈,将话题又绕了回来。
周大娘忍不住得意,红扑扑的胖脸,与头上艳丽的蓝绸布相映成辉。
转念一想:“不对啊,千海越来越不如从前,一股烂虾子气,你这小妮子是变着法说我的鱼腥呢!”
“婶子说笑了,我是最实诚的,旁的女子哪有我这般直心眼。”
“哼,从小看到大的,我还不晓得你,肚里装了一箩筐好话。”
令珂不紧不慢的向前迈了几步,直接站到大娘跟前,弯腰嗅了嗅隔着的盖布,一本正经的品析着:“鱼肚子里的腌糟必定加了糯米,茴香,两者都是我最爱之物,若是身上多些孔方兄,早就包了婶子今日的小车,让您回家歇着了。”
说罢还真挚的咽了回口水。
“小妮子长得一副骗人相,看着轻灵脱俗,这张嘴可嘞。”周大娘瘪嘴,藏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一推小木车向市集方向去了。
“周婶,好走!”
令珂将手中的小包袱,往肩上轻轻一扛,回到宅院门口,靠在红砖墙边抱着手等着。
背后的府宅挂着——“令府”两字。
古旧质朴的红砖墙,墙上爬着冬藤,谈不上华贵也不至简朴,门口环了圈清澈的浅渠。
嘎吱———
门开了。
她退后一步,正过身子朝里面笑着:
“爹,娘。”
“刚听周氏同你说话呢。”推门而出的女子看了看远处,脸上是脱离年纪的朝气,身上是不符老妈子身份的婀娜有致,若不是穿得素雅,还以为是大戏台上的伶人。
母亲这一衬,越显父亲清瘦挺拔,一身水墨长衫,深遂的眼眸中含有担忧。
令珂承了对佳偶的优势,生得高挑修长,明眸清亮,神采熠熠,笑时仿佛云中朝阳。
“周婶子开铺去了,今日的鱼上乘,可去买些和父亲蒸个鲊饭。”她收敛了嬉皮笑脸,看向两人。
“此次远走,意欲何为?”父亲开口了。
没等她作答已被来人打断。
“你们可不能答应她走哇,这孩子娇生惯养,出去该怎么过活?丝毫本事没有,心还比天高。”表姨娘也大步流星从院中走来,嚷嚷着,眼眶微红。
她一串脚步,裹着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的说辞:“你爹辛苦行商,你娘操持整个家,什么活都不让你做,现在翅膀硬了以为自个儿能高飞了,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
母亲见了表姨娘,眼神一对相视叹气,从门框里走出,让了条道。
表姨夫也紧蹙着眉跟出来了:“江湖险恶,只当是门口走几步那么简单?出了这个院子,连糊口都难。”
话虽难听,不过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她也不生气,只道:“表姨娘,表姨夫说得尤为中肯,我定牢牢记住,尽快学得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让家里人心忧。”
“我们讲得是这意思么!”
“你啊你,早到了婚嫁年纪,上门提亲的也有不少,为何不能找个中意的,相夫教子?那位许公子不就很好。”表姨娘激动道。
“是是是,许公子相貌堂堂,对她是百般追求,且他那品性执着坚韧,前几日还等在府外,珂儿也不给人面子,总是草草敷衍几句。”表姨夫赶紧接上茬儿。
令父微微摇头。
令母则抱着手,声如流水潺潺,轻声细语道:“儿女婚是父母事,我们从不过多参与,提个建议总是情理之中,许家虽不算名门望族,配我们家也不薄你。”
表姨夫拉长声音:“十九,不小啦。”
“其实她愿意应承着,心中必然是有念想的,许公子有情,珂儿有意,女孩子矜持些也对。”表姨娘见她神情松动,打着圆场。
几位尊长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天衣无缝,颇有只要有他们一日,令珂就走不了的架势,顺便又开始提及婚事。
倒也不是恨她不嫁,而是想让令珂的心安份下来。
“唔…言之有理,虽相识不久,总觉得与他有深刻的缘分。”令珂颔首,眸中难得流露出几许柔情。
十米外的街心日晷,阴影指向辰时。
一位相貌俊逸的年轻男子,身骑骏马从日晷的方向昂首而来,直冲令家府上。
他身披红袍,一束鎏刻金边的腰带随着衣诀飘荡,满脸春风得意。
“许少…”
“爷…”
表姨娘震惊。
随之而来的是欢天喜地的锣鼓声,背后的轿被四个壮汉颠着,路旁的众人无不侧目。
到了令府门口,他侧目冷笑一声,一抖手中缰绳,马儿震蹄而去,留下傻眼的令珂。
“今日是许公子与郑小姐大婚之日,见者皆是应了喜吉,来来来,都拿着!”几个年纪稍大的仕女将喜袋塞在路人手里,里面装了龙眼,冬瓜等四色喜果。
“沾沾喜气!”
很快也到了她手中。
“陆妈~多分她几袋吧,毕竟我可算是夺人所爱了呢。”轿中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令珂将手中的喜袋轻轻一摔,嘴唇咬得快出了血,闭上眼阻止泪水溢出。
“为何…说好的…”
“别演了。”身后清瘦的男子沉声说道。
她张开清亮的眼眸,皱眉转身,叹了口气,知女莫过父,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入了戏还是要演完的。
“爹平日怎么说我都行…如今你家闺女刚被诛心,又怎么舍得泼我凉水?”她眼眶含泪,喉间滑过恰到好处的哭腔。
“怎会是演戏呢?你们男人就是不懂女儿心,珂儿平日里虽对情事没心没肺的,可这女子啊,一旦动了真情就覆水难收了。”表姨娘心疼。
令母也蒙在鼓里,看她那双空洞失神的眼,似是不假:“想不到许家公子竟是个伪君子,做了几日样子,遇到新欢便翻脸不认人了。”
表姨夫也不敢再说什么,局促的搓了搓手:“还好没太相中他!”
“爹娘,表姨娘,表姨夫,我也曾想过随了这份羁绊,此行本是未下决心的,可这南离城如今对我来说,已是伤心之地。”她努力牵起唇畔的苦笑,抓着行囊的手紧了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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