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肆回 人如故 (五千字单章)
晁盖脚步生风,快步迎出。
门外立著三人,为首那人身形魁梧,豹头环眼,身后二女带著面纱。
只一眼,晁盖心中便如明镜般,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顾不得多言,大步流星地抢上前去,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不等林冲抱拳行礼,便已握住他的小臂,將他拉至十几步外的无人处,嗓音压得极低,气息却难掩激动:“足下可是杀太尉,大闹东京的林教头?”
林冲目光沉静,迎著晁盖灼灼的眼神,沉声道:“正是在下。”
“果然是你!”纵使心中早有定数,晁盖仍是心头一震,双手紧紧攥住林冲的拳头,爽朗大笑道:“哈哈哈……闻名久矣!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激动之余,他神色一凛,又飞快地將宋江暗中递出的消息言简意賅地告知了林冲。
官府之人,竟来得如此之快,林冲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心念电转,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白胜那张脸。
莫不是他“又“招了?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眼下非是追究根源之时。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晁保正,我师兄和尚鲁智深,可曾在贵庄落脚?”
晁盖闻言,脸上现出一片茫然,摇了摇头,眼中儘是实诚:“不曾见过,庄上並无僧人,若有我定会知晓。”
林冲的心里猛地向下一沉。
鲁师兄还未到?他们分明早出城了一旬,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正此时,一名庄客神色慌张,骑马快速奔来,还未到跟前,便气喘吁吁地喊道:“保正!官军快到了!”
这时晁盖得到宋江通风报信后,就早早安排了人去山坡上放哨。
他脸色骤然绷紧,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厉声问道:“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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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足四里!”庄客说话有些气喘。
晁盖咬了咬牙,当机立断,转身对林冲道:“林冲兄弟,你若信得过晁某,便隨我亲信去庄外一处宅子暂避,这里由我来周旋!”
林冲深諳晁盖秉性,是个真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大哥,和鲁智深是一个路子的脾性。
官府既然直奔这里而来,怕是晁盖已然脱离不了干係。
与其让他独自面对,不如灭了这伙官军,他心中已有计较。
只是他未曾料到,那何涛不过是广撒网,逐个排查重点人物罢了。
林冲直接了当,问道:“晁保正,敢落草否?”
晁盖面对如此突兀唐突的问题,凝视著林冲。
…………
半个时辰前。
何涛和他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公人,在宋家庄的客堂里吃得满嘴流油,一个个腆著肚子,靠在椅背上,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声。
宋江脸上掛著那副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亲自引著何涛,避开眾人,踱步到一间清净的厢房。
房內,宋江取出一个颇有分量的布袋,双手奉上:“何观察一路辛苦,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还望观察笑纳。”
何涛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容便真切了几分:“都说山东呼保义疏財仗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押司这份情,何某记下了,日后在相公面前,定为押司多多美言。”
这趟差事,抓林冲是公是机缘,藉机在各县豪绅面前露个脸,收些孝敬,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那便多谢观察提携则个!”宋江大喜,连忙躬身长揖,姿態做得十足。
酒足饭饱,何涛这才催促手下动身,向宋江拱手:“有劳押司,再为我等引路,去那东溪村走一遭。”
一行人重又上马,宋江与何涛並驾齐驱,瞥了一眼何涛带来的那支骑弩队。
二十名骑士个个精神饱满,队列整肃,背后交叉背著两把鋥亮的弩弓,腰间箭囊鼓鼓囊囊。
每人两把神臂弩,可交替发射,百步內。任你林冲有通天武艺,也断无可能在这样密集的攒射下活命,怕是当场就要被射成一只刺蝟。
唉,武夫终究是匹夫。
宋江在心里轻轻嘆了口气。那林冲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懂得隱忍退让的道理,为爭一时之气,与太尉、郡王这等人物为敌,怕是终要落得个横死的下场,又是何苦?
思忖间,一行人又行了半个时辰。天色昏黄,暮色四合,晁盖那座庄院已遥遥在望。
还未靠近,一阵嘈杂的人声便顺著风远远传来,其中夹杂著怒骂与叫嚷,显得异常喧闹。
何涛忙催促队伍加快速度,临近庄子,便见庄前空地上,两人在马上正捉对廝杀,捲起滚滚烟尘。
马上汉子皆用刀,刀刃翻飞,金铁交鸣,火星四溅,每一次碰撞都透著一股子要把对方连人带马劈开的狠劲。
一个虬髯大汉的嗓门尤其洪亮,声如闷雷:“快快围拢,莫让这贼囚走了!”他一边吼,一边挥刀猛攻,招式大开大合,气势逼人。
数十名庄客手持棍棒、腰刀,吶喊著从四面八方压上,一个稀疏的包围圈正缓缓收紧。
何涛勒住马头,手臂猛地一抬,指向那片混乱的战场,侧头问身旁的宋江:“那是何人?”
宋江面露惊疑,答道:“那个大鬍子……正是晁保正!另一个,却不认得。”
何涛却看得分明,那人的画像,他已揣在怀里端详了两日,那標誌性的豹头环眼,纵使隔著烟尘,也清晰无比。
他只觉一股热血直衝头顶,眼中迸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因狂喜而变了调:“另一个定是林冲!”
此时情形紧急,顾不得深想,只盼著先把人拿住。
他高举马鞭,对著身后眾人嘶吼:“弟兄们!那少须的便是林冲!杀了他,朝廷重赏,人人有份!”
“嗷!”一声怪叫,二十五骑官兵瞬间被这“重赏”二字点燃,维持著阵型,催动胯下战马,化作一道洪流,直扑而去。
宋江也只得打马跟上。
场中,林冲瞥见不远处的骑兵,虚晃一刀逼退晁盖,毫不恋战,手腕一抖,韁绳一带,胯下那匹神骏的黑马如同离弦之箭,倏地转向,朝著包围圈的薄弱处衝去。
围堵的庄客哪见过这等阵仗,被那凛冽的杀气一衝,嚇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鼠窜,让开一条通路。
晁盖气得哇哇大叫,策马紧追不捨,手中大刀挥舞得如同车轮:“贼廝,有种莫逃!”
何涛一眾骑兵见状,再顾不得阵型,各自催马加速,坐骑脚力分出高下,转眼间便拉成一条歪扭长蛇。
奔出不到二里,只见前方逃窜的林冲忽然回手,一刀劈在马背的行囊上,布帛撕裂,“哗啦啦”脆响,无数银白之物从破口滚落,撒了一地。
何涛等人催马赶至,定睛一看,呼吸都为之一滯。
地上散落的,竟是一根根明晃晃的大银鋌,在暮色之下,尤为醒目,每一根都沉甸甸的,怕不下二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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