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广培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也不生气。

“那我简单跟你说说……”

“嗨,我以为没看过就不说了呢!”

旁边几个伙计都低声鬨笑起来。

“別打岔!”

杜广培瞪他一眼,继续讲道。

“《蔡文姬》这个戏,最后一幕叫做《文姬归汉》。

“蔡文姬被匈奴左贤王所掳,等到曹操去赎她,两个孩子都生完了,你想这多少年了?”

钟山捧道:“多少年?”

“十二年。”

老头伸手比出一个v,“十二年啊!你想想,一个女人的十二年,虽然是被掳走,但是她青春才有多少年?这几乎就是她小半辈子的人生啊。

“所以最后一幕,回家、回国,即將见到亲人故土的激动和在苦寒塞外、养儿育女的人生经歷同时迸发在脑子里,这离开的每一步,说心情复杂那都是简单的!”

钟山没想到杜广培一个干后勤的竟然还挺懂戏,也来了兴致。

“那这跟拉大幕什么关係?”

杜广培得意起来,他胸脯挺得老高。“关係可太大了!”

“越是复杂的人物,越是关键的时候,导演越需要干嘛?”

他自问自答道:“自然是需要观眾的注意力聚焦在这个情景上,需要观眾的情绪能够跟隨演员、跟隨人物,这样才能让戏剧打动人心。”

“这个时候偏偏又是最后一幕,所以就需要幕布的配合。”

他拍拍手里这根绳子,“这个幕布就要隨音乐和演员的脚步,拉出由慢到快的效果,然后最后情绪高潮的部分,当幕布急闭到只能露出蔡文姬一个人的时候,幕布却偏偏要停下来……”

看到钟山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跟隨了自己的讲述,杜广培得意的笑了。

“停下来,给所有的观眾留下关於蔡文姬的惊鸿一瞥!把她复杂的心灵世界烙印在观眾的心里!然后——大幕缓、缓、落、下。”

说到这里,他满面红光,眼里散著说不出的骄傲。

“就这一幕想拉好,手里、眼里、心里都得有活!”

“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咱们这大幕拉得,简单吗?”

他这话说完,旁边的老张赞道,“二爷可不简单,真懂戏!偶尔也能去台上串个小角色的,有演技!”

钟山夸讚道,“要我说,二爷,您这哪是拉大幕啊!”

“那是?”

钟山一本正经,“应该叫——幕后掌舵人!”

副台顿时一阵欢声笑语。

笑声过后,钟山心里暗自感嘆。

燕京人艺一个拉大幕的,都能做到心中有戏,都能明白如何帮助舞台呈现最佳效果,这样的凝聚人类智慧结晶的戏,怎么可能不好看?

说话的功夫,剧场的钟声响起,喧譁的观眾们顿时安静下来,《茶馆》终於开场了。

第一幕开始前,是童第扮演的“大傻杨”的数来宝串场。

数来宝一旦结束,大幕就要快速拉开,此时杜广培已经站在了副台的凳子上,准备一会儿拽著绳子一跃而下,力求最快速度拉开幕布。

“大傻杨,打竹板儿,一来来到大茶馆儿。大茶馆,老裕泰,生意兴隆真不赖。茶座多,真热闹,也有老来也有少……”

钟山此时没事儿,在旁边听著这段数来宝的唱词,忽然知道自己第一部剧要写什么了。

幕布自然拉得又快又好,后台的眾人也开始投入到工作当中。一场戏演完,“王利发”攥著腰带走向后台,台下响起震天的叫好声。

演员谢幕下来的时候,蓝田野在副台拍拍钟山的肩膀。

“怎么样?还適应吧?”

钟山適应得挺快。

演出是一场接一场,《茶馆》的復演火爆京城,上了好几次报纸,观眾的来信更是堆积如山,钟山都去帮忙搬了好几麻袋。

如此干了一个星期,钟山渐渐有了觉悟。

总的来说,装台这活非但不轻快,时间还要熬到挺晚。

人艺是演出单位,所以对於舞台美术的工作人员来说,上午来了先装台,一直到下午整个弄完,还要整理好道具,然后休息一会儿,到了晚上就得盯著剧场舞台隨时行动。

直到舞台的大幕落下,观眾的掌声响起,演员下台卸妆,他们也要重新收拾舞台,把各色物事归位,这才能回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以后。

要命的是钟友为家在甘家口,等钟山坐上夜班公交一路晃到家里,有时候都快12点了。

不过对於钟山来说,他现在更关心的还是剧本创作的问题。

其实如果自己是穿越到1978年初,可能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写《於无声处》。

毕竟那部只需要六个演员一个场景的迷你话剧,可是被全国上百家话剧单位蜂拥排演,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全国接连演出一千多场,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空巷。

无论如何分析它的內容,它都是1978年当之无愧的话剧王者。

只可惜现在是1979年。

不过问题不大,钟山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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