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放下酒杯,从容欠身答道:“回大將军,怕是此子,年少气盛,朴实无华。魏大虽年纪小,已是二次投身军旅,对西北塞外山川地貌有实际的了解。”他强调了魏大对地形的熟悉,这正是目前唐军所急需的人才。
“哦,这少年熟悉塞外地形?那让他进来吧……”刘敬同略一沉思,眼中闪过一丝考量。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严,“也让本將军看看,是何等样的少年儿郎,能当得起陈参军的诗歌讚誉。”
帐帘再次被掀开,一道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影,踉蹌地踏入华丽军帐。
魏大显然来之前竭尽全力整理过仪容,皮甲虽然简陋但擦拭乾净了,黑脸上的尘土污垢也已洗净,眉间还残留著未曾完全褪去的稚气。
完全是一普通的黑脸少年,身材也並不高大魁梧,这让刘敬同多少有点失望。
魏大不敢四处张望,目光死死盯著脚下的毡毯,几乎是凭著感觉挪到陈子昂的席前。
隨即“噗通”一声,他以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诚挚的姿態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小人魏大,叩见大將军!叩谢陈参军赠诗大恩!小人已经设法托驛使,將参军亲笔所书的诗作送回邢州老家,弟弟妹妹看了自会欢喜!特来谢恩。”
说到最后,魏大的眼眶泛红,似乎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捧著诗卷的模样。
陈子昂离席起身,绕过案几,走到魏大面前,俯身亲手將他扶起。
这个动作自然而体贴,瞬间缓和了魏大的侷促。陈子昂温言道:“魏大,不必行此大礼。你可知那诗中具体是何含义?”
魏大站起身,感受到陈子昂手掌传来的温度,心情稍定,但面对提问,还是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神情:“回参军的话,小人不认得字,驛使大哥跟俺粗略讲解过,说诗里把俺比作了古时候的英雄人物……”
陈子昂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刘敬同和乔知之,见他们也露出倾听的神色,便用清晰而和缓的声音,如同师长授课般耐心解释道:“你不必惶恐。诗中所用『魏絳』和『燕然』之典,是期望你能像魏絳一样,立下不世之功,將来或许也能在那燕然山上,留下我大唐军队的赫赫威名。”
魏大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睁得圆圆的,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从未想过,短短几十个字的一首诗,竟然承载著如此厚重的歷史、如此高远的期望。
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帐中眾人表白:“俺……俺只是一个军户子弟,父亲早年战死沙场。我拉扯弟弟和妹妹长大,不敢贪图这样的天功……”
“你不必自轻,只要有志气,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陈子昂说。
“俺离家那天,弟弟扯著俺的破衣角,仰著脸说,『大哥,好男儿就该为国效力,死而后已……”魏大说。
最后“死而后已”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含在嘴里,却像铁钉般砸在毡毯上,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说得好!”端坐主位的刘敬同,出身也是寒苦子弟,他有几分醉意,但脑子清醒,猛地一拍案几,洪亮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军帐,“好一个『死而后已』,我大唐的少年郎,正当有此血性!魏大!”
刘敬同目光如炬,直视著因这声断喝而身体一颤、隨即挺得更直的年轻士卒,“你熟悉塞外情形,为人朴实,本將军今日就赦免你衝撞中军大帐的罪过!难得你一家人都有报国之志,本將现擢升你为斥候队正,专司前沿侦候,探明敌情、水源、道路,你可能胜任?”
这番提拔,既有对魏大本人的赏识,也是对陈子昂“识人之明”的一种回应和笼络。
魏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他本能地双膝跪地,头深深叩下:“魏大,叩谢大將军天恩!小人定当竭尽心力,效死用命,不辜负大將军提拔之恩,绝不辜负陈参军赠诗之望!”
“起来吧,”刘敬同语气缓和了些,带著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勉励,“记住你今日之言。斥候之责,关乎全军安危,务必谨慎机敏。好好干,立了战功,本將军绝不吝嗇赏赐!”
魏大再次重重叩首,这才起身。他退出大帐时,脚步轻快得仿佛踩在云端,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背影,在转身没入帐外光亮的剎那,似乎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力量,变得异常挺拔而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乔知之一直静静旁观著这一幕,端起酒杯,对陈子昂低声道:“伯玉,你看,机缘巧合,你这一首赠诗,或许真就此改变了一个小人物的命运轨跡。从今日起,他的人生,怕是截然不同了。”
陈子昂看向乔知之,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知之兄,命运轨跡,终究是由每个人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我不过是在他踽踽独行於暗夜之时,恰好递过去了一支微弱的火把,照亮了他脚下几步路,让他看清了自己內心本就存在的勇气与方向。”
他顿了顿,感嘆道:“人生在世,无论出身如何微贱,处境如何艰难,总要心怀一份超越眼前的梦想,敢为那些看似不可为之事,方能不负这留不住的时光。”
刘敬同將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再看陈子昂时,眼中的讚赏之色愈发浓烈,不再是仅仅针对其诗才,更增添了几分对其人品和见识的敬重。
陈子昂这是真正的胸中藏丘壑,笔下有乾坤,要是长得再帅一点,估计在“顏值控”的天后面前,前途无可限量!
他举杯,向著陈子昂郑重示意:“陈参军,今日老夫方知,你不仅有诗才,更难得的是体恤士卒,循循善诱,颇有古之大將遗风!”
陈子昂知道,经过魏大这件事,他在刘敬同心目中的分量,又加重了一分,但还是谦虚道:“刘大將军过奖了,魏大真正的伯乐是你。子昂只是將心比心,卫国戍边的人,应该无论贵贱,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才是大唐强盛的根基。”
“观你气度,倒让老夫不禁想起裴公,当年他也是这般提携后进,待兵如子。听说陈参军从小习武,剑术高超,本帅这就给你选拔两百精兵,交由你亲自训练,不知陈参军意下如何?突厥人狡诈异常,前线凶险,这样也能確保你和乔监军的安全。”刘敬同道。
刘敬同这番言语,比之前的客套话显然真诚了许多。他確实也担心乔知之的安危,要知道乔知之不仅是监军,还是特敕的侍御史,他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那即便打了胜仗,也没有多大意义。
训练两百大唐特种虎賁军,这对陈子昂的人生规划至关重要,他正好有后续推行自己的练兵计划,刘敬同主动提出来,可谓“雪中送炭”。
陈子昂赶忙起身敬了刘敬同一杯酒,道:“多谢刘將军的信任,思虑周全!我一定练好大唐的这两百精锐虎賁军,竭力保护好乔监军的安全。”
为了表示诚意,刘敬同还將亲兵陈玄礼叫进帅帐,派给了陈子昂:“別看陈玄礼年轻,他原是府兵出身,隨老夫在边关征討过突厥,后来又入龙武卫当了禁军,他对我大唐的府兵、边军、禁军战法都熟,可助你练兵。”
“他就是陈玄礼?”陈子昂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之情,看了看面前的黄脸少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难道这少年,就是后来当了龙武大將军的陈玄礼?那正好,可以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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