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农村的夜晚不同於城市,它的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一处土坯房之中,四周的墙壁是布满蛛网的土墙,屋顶没有天板,能够清晰可见的房梁,乍一看去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农村房屋。

然而,他的大门是一处铁柵栏式的大铁门,上面紧紧的锁著一把大铁锁,底部留有一个洞,看上去是为宠物猫狗准备的。

这是一处自行改造的牢房,用於人贩子关押孩子。

林砚缓缓睁开了眼,他眨巴了一下,在適应了周围的黑暗后,却又再次闭上了眼。

“又是这个梦么,我都死了还不放过我吗。”

林砚嗅著周围浓烈的腐臭气味,感受著自己身上钻心的疼痛。

做梦还会感到疼痛?

霎时,林砚猛的睁开双眼,他连忙起身,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

瘦骨嶙峋,浑身的伤势,林砚並没有在意这一切,他反而目光震颤的看向自己的双腿,他好似第一次操纵自己的身体一般,极其不自然的抬了抬腿。

“我的腿还在....”

隨后林砚又反应过来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隨后他神色有些激动。

“我还能说话!这不是梦!”

林砚再次將目光转向自己的双腿,他目光震颤但却期待无比。

他弯了弯自己的膝盖,慢慢绷紧肌肉。

用儘自己全身的力气,起跳。

落地。

他保持著落地的姿势,久久未动,他颤动乾涸发裂的唇,大笑著说: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忽然大声哭泣。

“我今年,八岁!哈哈...”

我,重生了。

这时,不远处的黑暗中忽得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

“嘖...小孩,你是嚇傻了吗,你当然没在做梦。”

她的声音带有丝丝恐嚇。

“因为,你就要死了哦,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哦~”

林砚在听到这个声音以后,渐渐恢復冷静,他目光平静的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小女孩,身上穿著有些脏污的衣服,有著约莫一米五的身高,林砚知道她此时不过十岁,比起八岁的林砚高了十厘米多。

林砚还记得她——秦瑾君。

一如无数次午夜梦回再次来到这里回想起发生著的一切一样,林砚同样无数次的想起这个小女孩。

秦瑾君没想到林砚的反应会如此平淡,她感觉有些没趣。

“小孩,別怕,我们会逃出去的。”

女孩的语气坚定,与其说是我们,倒更像是单指她自己。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林砚看向那把大铁锁。

“那把锁,我能开。”

她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林砚当然知道她能开那把锁了,他怎么会因为她是一个小女孩就怀疑呢,因为——

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今晚,她就会逃走。

然后,被狼群撕成了碎片,人贩子的猎狗带回了她的一条手臂,那是林砚第一次看到人类的残躯。

林砚不知道其他人是在多大有记忆的,对於他来说,是八岁。

他被淹没在陌生的人海里,一个样貌和蔼的大姨把自己扯进了麵包车。

然后就过著哭了就挨打,不听话就挨打,跑了更挨打的日子。

林砚曾经有过一次,那是最为接近逃脱的经歷,他装了几个月的傻,辗转多家都没有被卖掉,人贩子也以为他被打傻了,他们对他放鬆了警惕,他抓住了机会,在半路上逃了出去。

只是,他很快就看到了让他无比绝望的一幕。

——那是蜿蜒曲折的山路,这里是大山里!自己被拐到了大山里!

不走公路就要独自穿越山林,遭遇野兽!

走公路就必定会被抓住!

身后的人贩子再次追来了!他们甚至还有著猎狗!林砚彻底绝望了,他想要跳崖结束生命。

他一直在尝试逃出去啊!

只是太痛苦了!

然而,即便隔了很远的距离,他还是没跑过大人,大人们只需要三两步就能撵上他,即便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妈也能轻鬆的把他扯进怀里!

八岁的孩童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就是如此的无力,那一次,他被打了个半死,他被扔进了这处柴房,每饿上个两三天才能吃一顿饭。

秦瑾君很聪明,也很勇敢,她走了山道,只是,她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她註定是只能失败的。

林砚向著秦瑾君摇了摇头。

小女孩神色一怔,隨后她有些恼火似得一把扯过了林砚的衣领。

“你这懦夫!难道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吗!”

林砚的目光依然平静,他没有去挣扎,只是单单的看著她。

林砚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没有以这个视角来看人了,在此前的漫长岁月里他都是以不足一米的姿態来仰望人,他能够出行的条件完全依託於轮椅。

秦瑾君不明白眼前这个瘦骨嶙峋,浑身遍体鳞伤的男孩他的眼神之中到底蕴含著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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