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死牢,最底层。

这里的黑暗並非纯粹的缺失光线,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具有实体的物质,沉甸甸地压迫著每个人的眼球和胸腔。空气凝滯不动,死寂中混杂著铁锈深入石髓的冷腥、陈年血垢无法洗刷的甜腻霉味,以及从每个人伤口处缓慢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寒冷並非来自温度,而是源於绝望,它钻过单薄的囚服,直刺骨髓,让肌肉不由自主地轻微痉挛。

唯一的微光,来自走廊尽头那盏长明油灯。灯焰似乎也畏惧此地的深重怨气,病懨懨地摇曳著,將囚笼粗硬冰冷的铁柵栏投射在斑驳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囚禁著所有人灵魂的、无声咆哮的恶魔剪影。

狭小的牢笼內,人影绰绰,约十人左右。除了夏夜、小茶和伤势最重的洛无名被安排在相对靠墙的位置,其余追隨洛无名的修士——有两位筑基期的长老心腹,五六位链气中后期的內门精英——都蜷缩或倚靠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

他们个个衣衫襤褸,血跡斑斑,沉重的“锁灵链”不仅锁死了手脚,更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们与天地灵气的联繫,將他们彻底打回凡俗,甚至比凡人更虚弱。沉重的呼吸声、因痛苦而无法抑制的细微呻吟、以及锁链隨著无意识动作发出的“咔噠”轻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律动,反而更衬得氛围压抑得令人发狂。

小茶紧紧蜷缩在夏夜身边,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兽。她单薄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一半因为深入骨髓的阴冷,一半源於漫无边际的恐惧。她看著夏夜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侧脸,那上面新添的掌印和乾涸的血跡显得格外刺眼;

目光移向对面,洛无名被两根狰狞的“禁法钉”贯穿锁骨,钉在石壁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难以想像的痛苦,使他英俊的面容因隱忍而扭曲,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攫住了小茶的心,眼泪无声地大颗滚落,混著脸上的污渍,留下蜿蜒的痕跡。她的声音带著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细若蚊蚋,却像一根针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夏夜姐姐……洛师兄……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像、像薛爱姐姐一样……”

没有人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像一块被冰水浸透的巨石,重重砸在每个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连涟漪都泛不起,只有彻骨的寒。

洛无名艰难地掀开眼皮,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凝结著痛苦的寒霜。他转动眼珠,目光越过昏暗的空间,落在夏夜身上。那目光沉重如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疲惫。

“夏夜……姑娘,”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每一个字都耗费著他仅存的气力,“对不住……是我……无能。计划……一败涂地,还……连累你至此。”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血沫,“若非我……自作聪明,邀你入局,以你的心智和那异宝……或许……早已远走高飞……”

夏夜靠坐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感觉那寒意正一丝丝抽走体內残存的热量。体內,那半蝶人的极寒精血与血源虫母体的灼热毒血仍在拉锯廝杀,冰棱穿刺与熔岩灼烧的剧痛交替袭来,让她意识阵阵模糊。她听到洛无名的话,眼睫微微颤动,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不必……如此说,洛师兄。”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像深潭的水,不起波澜,“即便没有你……在这绵倍宗,无非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別……无非是,被慢慢榨乾……还是奋起一搏……的区別。”

她顿了顿,积蓄著力量,继续低语,“至少……我们试过了。看到了……那血池的真相……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代价,是陈诺长老的决绝自爆,是眼前这些人的自由与生命。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厚重,压得人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动。

小茶忽然低声啜泣起来,她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充满了孩子气的、最原始的渴望:“……这里好黑,好冷……我、我好想再看看星星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著头顶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永恆凝固的黑暗,“村里的晚上,天可黑可黑了,但是星星特別亮,像娘亲针线筐里撒出来的银珠子,一闪一闪的……爹娘干活累了,就抱著我和弟弟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说看著它们,心里就亮堂了,就不怕了……”

她的话语天真未凿,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每个人內心最深处那片早已尘封的、关於美好与安寧的记忆,酸楚瞬间涌上鼻尖。

洛无名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移动了一下被钉死的右臂。

肌肉撕裂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停下,手指颤抖著,异常艰难地探入自己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变得硬邦邦的衣襟內衬里,一点点摸索著。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来巨大的痛苦,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急促。终於,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硬硬的物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用尽最后的气力,將其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篆,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冰凉柔韧,呈现出一种深邃浩瀚的墨蓝色。

符纸表面,用极其精细的银线勾勒出无数玄奥繁复的星辰轨跡符文,中心处,仿佛镶嵌著无数细碎无比的、自带微光的星尘晶粉,即便在这绝对的昏暗中,也独自流转著一片微弱却纯净、如梦似幻的星辉。

“我这里……还有一张『小须弥星空符』。”洛无名的声音带著一丝遥远的回忆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是早年……於一上古洞府遗蹟中偶然所得……並非攻防之宝,只能……投射一片小小的、虚假的星空幻影……聊以自慰罢了。”

他闭上眼,似乎在凝聚著什么。或许是一丝残存的神魂之力,或许是最后一点未曾被完全锁死的本源之气。只见他指尖那张星空符篆轻轻一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隨即脱离了束缚,缓缓漂浮而起,悬停在了牢房中央那片低矮的、压抑的空中。

下一刻,奇蹟悄然绽放。

无数细碎、柔和、闪烁著银白、淡蓝、微紫光芒的光点,如同被春风惊扰的流萤,又如同从九天倾泻而下的微缩银河,轻柔地从符篆中流淌而出。它们並非静止,而是遵循著某种古老而优雅的韵律,缓缓盘旋、上升、匯聚,最终在牢房那低矮的、原本一片死寂的穹顶之上,交织、铺陈开一片微缩却无比绚烂、无比真实的星空幻影!

银河如纱,蜿蜒流淌。无数星子明灭闪烁,有的璀璨如钻,有的朦朧如雾,彼此交织,构成一片静謐而浩瀚的宇宙缩影。

柔和清冷的星辉洒落下来,悄然驱散了牢房中部分令人窒息的阴冷和黑暗,將那冰冷残酷、象徵著绝望的铁柵栏,都温柔地笼罩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边。

“啊……”小茶忘记了哭泣,猛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巴,那双哭得红肿的大眼睛瞬间被这片近在咫尺的璀璨星空完全占据,倒映著万千星辰的光芒,仿佛整个宇宙都落入了她的眼眸。

其他原本死气沉沉、如同雕塑般的囚徒们,也仿佛被这绝境中突如其来的神圣美丽惊醒,下意识地、艰难地抬起头。麻木空洞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一丝被深深震撼后的茫然与渴望。

洛无名仰望著那片由他亲手点燃的虚假星空,俊朗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至极的神情,有嚮往,有苦涩,更有无尽的遗憾。“

古老的传说里……对著最纯净的星空虔诚许愿,星辰之力……或许能听见,並指引梦想实现的方向。”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主动撕开了自己的伤口,承担起打破这绝望僵局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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