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持秤论
“就是长辈拋出一个话题,让我等討论,我最喜欢和人辩论了!”
周瑜跃跃欲试,谢渊失笑摇头,暗暗笑道:现在急什么,未来多得是你辩论的机会。不过说起来,诸葛孔明好像去年才出生吧?
谢渊脑袋里隨意想著。
草坪上的老者拱手,扫了眼亭畔,见乔老太爷微微点头,这才开口:“诸生皆习经史,可有人知——古之圣王,或重农以安民,或尚武以强国。然则——民之所趋,贵专乎?贵杂乎?”
话音落下,草坪顿时沸腾。
“贵专!心无旁騖,才能务本。”
“贵杂!百姓多条路,才不至困顿。”
一人背诵《管子》:“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必然贵专!”
眾声喧譁,少年们你一句我一句,爭得面红耳赤。
周瑜却蹙眉沉思,片刻后低声道:“谢兄,这题你怎么看?我觉得还是要贵杂,百姓多条出路,安居乐业才是最关键的。”
“百姓?”
谢渊挑眉笑道,“又给我下套?下回我可不陪你来这种地方了。”
周瑜赶紧陪笑,凑过去摇扇子:“谢兄慧眼如炬,瞒你不得。偏是这般机锋,才值得与你一论——快说说,你是如何做想?”
“有话不直说,你们这些士族就是矫情。”
谢渊咬了口李子,这才说道:“这李家前辈嘴上是在关心百姓,实际是在考察在场眾人的政治倾向。至於我...从春秋到秦,所有强国,无不是贵专。
秦国最狠。税收泰半,一斤粮食七八两上缴。百姓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光靠种地根本活不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上战场卖命。可也正是这利出一孔之制,让秦横扫六合。所以依我之见——唯有贵专,鯨吞百姓万物之血汗归於上,国才可速强。”
谢渊声音很低,却字字如钉,周瑜听的直皱眉。
谢渊未曾察觉亭畔大树下,乔老太爷执盏的手也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冷意,“苛政猛於虎!此子竟推崇利出一孔这法家之道!商贾之子,果然只知盘剥!”
一念落下,他心头渐冷。
他原本欣赏谢渊的才智,却未料其竟有酷吏之相。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谢渊这番话,动摇的是士族根基。
利出一孔是法家的代表性思维。
说白了,一人或者一个集团来掌控所有资源出口。
所有出路,皆自上而出。
百姓种田,田地要靠朝廷授予;士人入仕,要待荐举后朝廷批准;军队粮餉,要由朝廷拨付;就连商贾贩运,也要经朝廷许可。
这样一来,百姓无论是想富想升亦或是想活想安,都只能仰其鼻息,听其號令。
这套方法,其实听上去对士族也还好。毕竟皇帝盘剥士族,士族也能向下盘剥地方豪强,地方豪强还能再向下鱼肉乡里,层层转嫁,最后代价都被百姓承担。
然士族入局,岂会甘愿为人作嫁衣?
士族拥名望,聚门阀,散尽家財於乱世中择主扶持,为的是与之共治天下。若真行利出一孔,则皇帝一家独尊,士族再无话语之余地,沦为鹰犬。
乔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周瑜也是眉头紧缩。
可在这时,谢渊又话锋一转,“利出一孔的確是强国的好法子,但...世间安得双全法?秦朝將集权走到极限,百姓疲敝,士族愤懣,终二世而亡——足以证明此路虽速却不可久。
可问题又来了,我大汉光武皇帝走另一条路——共治,似乎也行不通。光武皇帝不行盐铁皇室专营,利归豪强。不抑土地兼併,田归士族。恢復察举,官由郡国举。封功臣为侯,赐良田万顷黄金千鎰,要利出多孔与士族豪强共治天下,可结果如何?
外戚专权,宦官乱政,士族盘踞,州郡自雄...”
谢渊喝了口热茶,摇摇头低声嘆道:“秦因专而强,亦因专而亡;汉以宽而立,今以宽而殃。
其实说白了,过刚折,过柔糜,执中则两难自困。治世之道,当如持秤——乱时权重於专权,安时权让於共治。秤砣在手,因势而移,非求中正,而求不失天下之机。”
一字一句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聵,周瑜已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亭畔树下,乔老太爷同样双眸猛地一震,执杯之手几欲收紧。过了半晌,他这才缓缓鬆开指节,眼中冷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震动。
“此子,竟有金鳞之姿!”
——潜渊未动,已惊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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