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181年),冬。

涿郡涿县以北的刘氏坞堡,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裹著,却半点掩不住鄔堡中的热闹。

今日是坞堡主人刘渊的百岁寿辰。

天还没亮透,坞堡外的官道上就有一辆辆马车碾著积雪而来。

有幽州士族豪强的黑漆马车,车厢上雕著云纹,拉车的是四匹枣红马。

有郡县官吏的青布马车,车辕上掛著印袋,车夫腰间別著官府的令牌。

还有乡绅们的骡车,虽不如前两者气派,却也收拾得乾乾净净,车上堆著寿礼。或是一坛坛好酒,或是一匹匹绸缎,或是刚猎来的狐裘。

坞堡的朱漆大门敞开著,门两侧掛著的红灯笼,在雪地里映得一片通红。

灯笼下,刘渊的子孙早已列队等候,一个个穿著整齐的锦袍或劲装,脸上带著恭敬、温和的笑意,忙著接待前来贺寿的宾客。

最靠前的是刘渊的长孙刘节。

他今年五十二岁,任幽州刺史府別驾从事,是刘氏孙辈中最出挑的。一身藏青色的官袍,腰系铜印,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頷下留著短须。见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下,刘节立刻快步上前,躬身拱手:

“刘使君大驾光临,涿县刘氏蓬蓽生辉。”

马车上下来的是幽州刺史刘虞,穿著绣著鸞鸟纹的刺史袍,看著刘节,笑著抬手:

“不必多礼,刘公百岁寿辰,虞岂有不来之理?”

刘节连忙侧身引路,声音温和:“使君里面请,祖父已在正屋等候。”

紧隨刘节的是刘渊次孙刘放。

他四十八岁,在太医院任御医,穿著一身素色的锦袍,气质儒雅。见两个穿著太医院官服的同僚走来,他连忙迎上去,拱手笑道:“诸位同僚远道而来,辛苦的很,快进院暖暖身子。”

一个御医笑著回礼:“子通兄客气了,我二人正好回乡探亲路过,刘公是国之瑰宝,他的寿辰,我等自当前来祝贺,顺便也想再向刘公请教些医理。”

刘放引著几人往庭院里走,边走边应:“祖父今日心情好,稍后定能与诸位好好聊聊。”

队伍末尾的是刘渊的长曾孙刘睿。

他二十七岁,被举为孝廉不久,穿著一身浅灰色的儒衫,面容俊朗,带著年轻人的清爽。见几个涿县的乡绅提著寿礼走来,刘睿连忙上前接过,躬身道:“诸位乡老费心了,快请进,院里备了热酒。”

一个白髮乡绅拍了拍刘睿的肩膀,笑著说:“贤侄客气,你为流民施药的事,整个涿县都知道,刘公教出这样的曾孙,真是好福气!”

刘睿闻言,谦逊道:“乡老谬讚,这都是该做的,快里面请。”

刘氏子孙各司其职,接待得有条不紊。

有的引宾客进院,有的接过寿礼登记,有的领著宾客去偏屋歇息,鄔堡庭院里人声鼎沸,却不见半分混乱。

庭院里早已收拾妥当,青石板路两侧摆著数十个炭盆,炭火燃得正旺,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把周围的积雪都烘得微微融化。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著,手里端著酒樽,低声交谈著,话题离不开今日的寿星刘渊。

“刘公这身子骨,真是越活越硬朗,百岁了还能断案调解,比咱们这些年轻人都有精神。”

“去年陛下特意下詔问养生术,刘公回了『节慾、习拳、调气』三法,陛下还赐了百匹绸缎,这待遇,整个大汉也没几个人有。”

“听说刘家子弟都长寿,刘郡守(刘能)都八十了,上次见他骑马,还跟五十岁的人似的,都是刘公的医术好啊!”

议论声里满是敬畏,偶尔还夹杂著几声讚嘆。

正屋的门槛很高。

屋里摆著一张宽大的梨木案几,案几后坐著的,正是今日的主角——刘渊。

刘渊穿著一件酱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绣著暗纹,腰间繫著一条玉带,玉带上掛著一枚鱼袋——那是他早年任军侯时,朝廷赐下的奖励。

刘渊坐在铺著软垫的木椅上,腰背虽不如年轻时挺直,却也不见佝僂。头髮和鬍鬚全白了,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羊脂玉簪綰著。脸上的皱纹很深,却透著温润的气色,尤其是一双眼睛,虽有些浑浊,却时不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让人不敢轻视。

刘渊手里端著一杯温热的米酒,目光缓缓扫过庭院里的宾客,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可只有刘渊自己知道,他的心思,远不在这寿宴的热闹上。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一百年前,他从“现代”的穿越“大汉”成了一个哇哇坠地的婴儿,成了汉文帝的旁系宗亲,在这大汉朝一待就是一百年。

一百年的时光,刘渊清楚的见证了大汉的状况。

外戚专权、宦官乱政、土地兼併、流民四起。

这个曾经强盛的王朝,此时,早已像一棵內部蛀空的大树,只等著一场风暴,就能彻底倒下。

刘渊知道,一场足以席捲大汉的风暴很快就会来。

按照歷史的轨跡,再过三年,张角就会举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大旗,黄巾起义席捲天下,到时候烽烟四起,人命如草芥。

这一百年他也努力奋斗过,不过旁系宗亲,也难以抵挡天下大势的进程,他纵然身为刘氏宗亲,想要刘姓子弟继续延续大汉的辉煌,也是不现实了。

接下来的乱世,与他没有关係了。

因为他已经百岁高龄了,还能再活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刘渊唯一便是放心不下他在大汉创立的家业,自己的子孙儿女,在乱世到来后,他们又是否能够挡住那吃人的朝代?

他刘家虽有不小的根基——八十岁长子刘能任河东郡守,长孙刘节在幽州刺史府当差,次孙刘放在太医院任职,曾孙刘睿刚被举为孝廉,还有一定的私兵、盐利、医术傍身。

可在持续不知几十年,上百年的乱世里,这点力量,还不够保全家族。

哪怕靠著家族传下的养生术和医术,他刘渊的身体现在还算硬朗,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因此,他刘渊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再为刘家铺一条更稳的路。

这条路的关键,无疑是人才!

是那种能在乱世里领兵打仗、定国安邦的人才。

刘渊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飘向坞堡大门的方向。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现在看似不起眼,却可能撑起涿县刘家未来的人。

………

突然,庭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声。

“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为刘公祝贺,求见刘公!”

“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为刘公祝贺,求见刘公!”

……

喊叫声响彻,传入庭院。

眾宾客皆寂静下来,眉头都不禁微皱起来,似乎被这声音惊扰到了。

刘渊坐在主位上,神色却是一动。

他来了!

就在刘渊的子孙刘能、刘节等人皆皱眉,欲呵斥时。

一个穿著玄色劲装的亲卫快步走到正屋门口,对著刘渊躬身行礼:

“老祖宗,门外有三人求见,说是中山靖王之后,来求医的。”

刘渊握著酒樽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来了。

刘渊放下酒樽,说道:“既然是宗亲之后,让他们进来吧。”

亲卫闻言,应声退下。

没一会儿,三个人缓缓走进了庭院。

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年轻人,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都穿著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露出的手腕冻得通红。

其中一个年轻人吸引了刘渊目光。

他双臂双耳异於常人,不过,哪怕衣服破旧,也难掩一身挺拔的英气。

两个年轻人扶著一个老人,老人约莫五十多岁,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乾裂,每走一步都要咳嗽几声,身子颤巍巍的,像是隨时会倒下。

来人正是刘备,刘德然,还有刘备的同宗叔父刘元起。

刘备的目光快速扫过庭院里的宾客。那些穿著锦袍、腰佩玉饰的权贵,那些谈笑风生、气度不凡的士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衣服,脸颊微微发烫。

他本不想在刘公寿宴这天来打扰。

可叔父的病实在拖不起了。

涿县的郎中看了个遍,开的药喝了几副,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重,昨天甚至咳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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