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开学的日子到了。
黄小芮带女儿去学校报了名,领了教材,见到了小美的班主任。
班主任姓常,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老师,一脸严肃,一丝不苟,全程都没有露一下笑脸。
说心里话,她有点不太满意。
她其实更喜欢年轻的老师,而这种“老”老师,说起来很有教学经验,但在她看来,就是有一套管教孩子的手段吧。
“你扫码进群吧,”常老师亮出一个二维码,例行公事地说,“以后有事群里通知。记住,没事不要隨便发言。”
她乖乖地扫码进群一看,好傢伙,居然有上百號人,父母自不必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偶尔穿插其间,观察了几天,果然,没有一个人敢在里面隨意说话。
而常老师只要一发布信息,就是整齐划一“收到!感谢!”的回覆接龙,看了让她简直哭笑不得。
上学后的第一天回家,她焦虑了一天的预感就灵验了。
女儿告诉她,第一天啥都没干,就光介绍规则了。
班里有五十四位同学,常老师给大家逐一分了座位,然后强调了长达二十条的班规,其中包括但不仅限於:不能迟到,请假需要提前发邮件,回答问题一定要举手,上课不能讲小话,更不能交头接,课间不可以追逐嬉戏打闹,布置的作业必须按时完成……
然后,严格实行积分管理制度。犯了错误要扣分,超额完成会加分,到了期末,除了考试成绩之外,积分的多少是决定该学生能不能获得“三好学生”荣誉的重要標准。
规则介绍完,便开始让同学轮流上台自我介绍。
每人三五分钟,等大家都介绍完,两节课的时间就过去了。
然后,每位任课老师初次见面,都要来强调一番规则纪律以及学生介绍。
这些都还在黄小芮的接受范围之內。
让她感到气愤的是,在一年一度的开学典礼上,全校上千名师生站在大太阳底下,听著校长在台上讲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灵鸡汤。
“有同学都吐了。”小美说道。
她把这事跟丈夫王剑说了,后者笑著说:“你也太大惊小怪了,怪就怪现在的小孩身体素质太差,你看,咱闺女怎么啥事儿都没有?”不等她较真,他就已经忙著跟女儿逗乐去了。她只能是无奈地嘆了口气。
然后就到了九月十號“教师节”。
前一天,她毫无准备地被一位同学妈妈拉到了一个妈妈群里,说是让大家凑钱一起给老师送一大束。
她刚想拒绝说,这才开学十天不到,老师都还不熟呢,就看见群里已经开始报名接龙了。於是,几乎是被迫著,她不得不充满厌恶地往里扔了一个五十块钱的红包。
再往后,她对学校不满越发多了起来。
一年级的学生,每天做作业的时间都超过一小时,刷刷数学题也就算了,还要求用录视频打卡的方式背诵诗词。她当然绝不配合。
然后是补习班。按照之前和丈夫商议的,她没有报任何补习班,兴趣班也没有报,一下课就直接把小美带去周围的游乐场,让她疯玩累了才回家。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小美被老师孤立了。
其实曾经有同班的妈妈暗示过她,其他班可以不报,但邻里中心二楼的少儿作文课还是应该报一下。她在这方面比较愚钝,想都没想过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於是,下半学期的一天,小美回来说,常老师总是批评她,说她作文水平太差,要多看好词好句,否则將来连高中都考不上。
写作跟好词好句有什么关係呢?她觉得这位常老师真是教学水平真是低下,便对此置之不理。
没想到的是,隔周她就被叫到了学校去谈话了。常老师语重心长,话里有话,暗示她可以去课外补补作文。
“怎么补呢?要不老师您多推荐一些文学书,回头我买回来让她多读读。”
“写作可不是多看书那么简单。”
“可上课外补习班也不见的就能写好作文吧。”
常老师看了一下智能手錶。
“我接下去还有个会。我给你一个建议吧,多跟其他家长交流交流,学习一下教育经验,別太想当然。”
因为来之前答应了王剑任何情况都不要跟老师发脾气,她才忍著没有爆发。
谁承想这还只是开始。
从那以后,小美不断遭受批评,直到有一次,常老师当著全班同学的面,撕掉了她带到学校来的课外书。
“看得什么玩意儿,你好好反省反省。另外,多看看《优秀作文大全》,少读点这种垃圾,听见了吗?”
小美委屈地捡起被撕烂的《不一样的卡梅拉》,课后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很长时间。
这件事触到了黄小芮的底线。
之前每次小美在学校受到批评,丈夫都会劝她:“常老师有自己的教育方式,既然咱们把孩子交给她,就得信任人家,谁小时候还没被老师骂过呢?別说骂几句,当年我们老师打人哩……”
小芮才不管这些。她之所以忍著一直没有爆发,是考虑到女儿现在被常老师捏在手里,就像人质一样,惹她不高兴,只会让女儿更加日子难过。
但这一次,她决定不惯著了。
她直接就在家校微信群里发语音开骂了起来,对象直指常老师,话语恶毒且难听,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等她喝口水再继续狂喷时,发现消息已经发不出去了。
她被踢出群了。
事情就这样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事后她想来,自己可能是故意的,就是要鱼死网破,就是要让一切无法挽回。
因为那段时间里,她经常在微信朋友圈上,看见董玲玲所发的玛蒂尔达在清迈国际学校的美好画卷。
两相对比下,她被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困扰不已。
她想的是,自己家经济条件也不差,小美和玛蒂尔达也不存在阶级差异,凭什么后者能接受更好的国际教育,而小美只能在这种烂老师手里委屈受尽?
於是,伴隨著不甘与愤怒,她走出了这样一招险棋,把遮羞布扯掉之后,逼著丈夫同意她带小美去清迈试一试。
王剑一开始不同意,说是重新找个学校试试,但小芮不依不饶,话越说越狠,最后,他只能勉强同意,但也留了后手。
“如果清迈也不行,那你们再回来,我去上海给她找学校。”王剑不甘地说道。
而婆婆更是提出想跟著一起去照顾她们的生活,但因为陪读签证只允许一位直系亲属而作罢。
”妈,您放心,泰国不远,坐飞机也就两三个小时,只要一放假,我们就回来看你。”婆婆对她一直很好,於是尽力安慰,“而且现在有网络,咱们每天都可以视频的,你想见孙女还不容易吗?”
婆婆只好含泪点头答应。
於是就这样,订机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在此之前,她通过董玲玲的牵线搭桥,玛蒂尔达所在的校方同意给她们一个插班面试的机会。
在浦东机场的安检口,面对丈夫,黄小芮突然有点后悔了。
她和王剑在bj相识,相恋,结婚,一起搬回到苏州,生下小美,情感篤定,將近十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分开过,而现在却要为了孩子的教育,分隔两个国家。
但现在后悔的话,所有的努力和期待都结束了。
一想到又要將小美“推入火坑”(她私下对董玲玲说的话),黄小芮强行將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到了我给你发视频通话。”然后她对小美说,“来,宝贝,跟爸爸和奶奶说再见。”
“爸爸,再见。奶奶,再见。”
隨即,她牵著小美的小手,转身走向安检门。
在登机的时候,一名高个的中年男子匆匆挤过她们,快步踏上通往机舱的廊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