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被厚重的阴云压得发暗。

浪不高,却一层层贴上来,像用冰冷的指尖在摸索船体的边界。

阿尔弗雷德把手掌按在仪表台上,掌心的表皮轻微起伏,细小的灰白丝束顺著掌纹探出又退回,像在呼吸。

银色头髮被他向后梳成利落的油头,白色西装平整无褶,仿佛这片咸湿的海风从没碰到过他。

“莉亚最喜欢我穿西装,她说我很英俊……”他盯著航向,低声自语,“现在这一身,会不会迷死她?”

船在灰海上孤零零地走,螺旋桨把水劈开,又被身后的浪匆匆缝合。

船尾阴影紧贴在水线下,不紧不慢,像沉默的护卫。

几天前他醒来时,研究所已空无一人,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他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公司”把人带走了。

深海研究所断联后,他们一定会派人来。

幸运的是,公司行动成功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小部分在极远的地方被保存著,似乎是被带回去研究了。

也正因为那一部分,他更有把握回到美洲大陆。

顺著感知的方向过去就好了。

他想回去看看妻女的墓碑,想试试……能不能让她们活过来。

或许这就是上帝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意义。

天空不时掠过形態怪异的飞鸟,翼展很大,飞行轨跡乱七八糟的,像被风拧歪了似的。

水下的鱼更像是印斯茅斯小镇的產物,骨刺顶穿鳞片,肿胀的眼球在灰光里反光,满口细密锯齿,身上掛著不正常的赘生物。

若往日的观赏鱼也是这个样子,怕是没人会在客厅里摆鱼缸。

他摇头失笑。

一路意外地安全,没有生物对这层钢铁外壳感兴趣。

船上只有一团真菌聚合成的人形,那是他的“身体”。

没有血肉,不会招来追逐,却在表面散发著掠食者的气息。

那是一种古老、危险的气息,让別的生物本能绕开。

唯一不长眼的,是一只大白鯊,如今却成了这条船的护卫。

它一直跟在船后,硕大的眼睛在水中泛著冷光。

乍一看像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大白鯊,没有骨刺,没有赘生,没有畸形,细看时,乳白色菌丝会在它皮下微微伸缩,像极浅的潮汐。

第一夜,薄雾贴海,声吶回波轻得像絮。

他关小油门,让螺旋桨的嗡声退到背景里,只剩船壳与水面的轻轻互敲。

短短几分钟,浪头上爬起淡蓝的磷光,像有人在黑板上写字又擦掉。

远处一只报废的信標浮標隨波转圈,上面的灯早熄了,壳体被什么从內侧鼓起,拍在船侧发出空洞的一声。

他弯腰把浮標推开时,掌心的灰白丝束顺手贴上一块氧化的金属,悄悄把开裂的边沿“抹平”,像把一条皱褶抚顺——这只是因为一点点强迫症。

食物仍是问题。

鱼很难吃,不是单纯的腥,是味道被“改过”的奇怪。

没有调味料,他把那些怪鱼切成粗糙的生片送入口中。

他当然可以更省事,伸手,或让表面的白色菌丝一触,那条鱼就会瞬间化成可直接吸收的养分。

但他仍然一片片地嚼,像一个人那样咀嚼、吞咽。

——他想活得像个人。

至少,等再见到挚爱时,別把她嚇坏了。

夜深后风向突然调头,带来一股淡淡的金属甜味,像远处有巨大的电路短路。

他抬眼看云,云底低得能把人的心压住。

第二天中午,海面竖起一道细长的雨幕。

风斜著扫来,雨脚把水面打出密密麻麻的亮点。

雷声不响,却近,像闷在舱底。

船舷的扶手上短暂窜起细小的电辉,泛一层不真实的浅蓝。

他本能收回手掌,灰白丝束也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缩回皮下。

雨过得快,走得也快,只在甲板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水痕,很快又与盐霜混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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