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竹韵院」初成

那榫卯结构是他琢磨了无数个夜晚的成果，利用黑节竹本身的硬度，在两端雕刻出严丝合缝的凹凸，辅以浸透树脂的竹钉加固，其复杂精密，远超凡人木匠的想像。

墙体是“竹骨泥墙”，细密的竹篾在他手中翻飞，编织成一张张坚韧的网。

再以及取自山涧的黏土、细沙，掺入捣碎的竹纤维增加韧性，甚至奢侈地撒入一点灵石粉末，只为引动一丝微薄的灵气。一层层涂抹，一遍遍压实，最后刷上掺了洁白贝壳粉的墙灰。

当光滑细腻的白墙在阳光下立起，与深青的竹樑柱形成鲜明对比时，一种雅致的气韵已悄然弥散。

屋顶的“瓦片”最是壮观。他劈开无数根黑节竹，取其內弧向下的半圆筒，一片压著一片，如同墨青色的龙鳞，顺著精心设计的歇山与硬山顶的优美弧度铺展开来。

雨水落下，便沿著这天然的沟壑欢快流淌。屋脊处，他用雕刻著简单云纹的竹筒收边，飞檐轻挑，带著几分灵动。

园林，是李青云倾注了最多心血与情思的部分。

假山便是庭院的灵魂。

他寻来形態各异的山石，更將几个砍竹时特意留下的、根部虬结如龙爪的巨大黑节竹根嵌入其中。泉水被他以打通关节的长长黑节竹管，从上游山泉处巧妙引来。

清澈的水流自假山最高处一个隱蔽的竹管口汩汩涌出，形成一道细小的银链，叮咚落入下方蜿蜒的溪涧。

溪底铺著从谷底溪流中精挑细选的黑色鹅卵石，两侧点缀著几块蕴藏微弱水灵气的灵石和喜湿的兰草、菖蒲。

溪涧尽头，匯入一方小池。池壁由光滑的黑卵石砌成，池底铺著细沙。李青云前几日特意下山，用几株偶然採得的灵草，山下村民那换回了几尾色彩斑斕、鳞片在阳光下折射七彩光晕的“霓光鲤”。

此刻，这几尾灵动的精灵正在清澈的池水中悠然摆尾，为这静謐的庭院增添了无限生机。

池边，厚实的黑节竹板铺就的亲水平台延伸出去，可坐可观。

植物是无声的画师，所以他在假山旁移栽了一株后山崖壁上的老梅，枝干嶙峋，虽未到期，却自有一股傲骨。

池畔几丛特意寻来的“碧玉竹”，比黑节竹纤细秀雅，翠绿的竹叶与池水相映成趣。

墙角石缝间，绒绒草如绿色的丝毯般铺开，间杂著几丛芭蕉，宽大的叶片承接雨露，滴答有声。

门窗洞开处，远处的云雾、近处的竹海，都成了借入园中的天然画卷。

他將这方小院命名为“竹韵苑”。

入口是一个简洁的月洞门，门楣上悬掛著他用一块千年阴沉木边角料亲手雕刻的匾额，“竹韵苑”三字清雋飘逸。入门一道精致的竹影壁，以细篾编织出远山近水的朦朧意境，绕过影壁，主庭院豁然开朗。

主厅“听竹堂”最为轩敞。地面是巨大的黑节竹板打磨拼接而成，光可鑑人，踏上去温润坚实。

粗壮的主樑柱显露著天然的纹理与青金色泽，诉说著材料的本源。正对庭院的一面，是几乎落地的竹格柵门，糊著素白坚韧的鮫綃纱。

此刻门扉大开，厅堂与庭院、假山、流水、游鱼、绿植毫无阻隔的融为一体，清风穿堂而过，带著竹叶的清香和泉水的凉意。

厅內陈设极简：竹製的矮几、蒲团、博古架，架上隨意放著几块奇石、几卷书简，墙上掛著一幅水墨竹石图，是李青云閒暇时自娱所作，一切都透著自然与寧静。

与主厅相连的是练功房兼静室“守拙斋”。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竹书架，另一面大窗正对一小片特意保留的碧玉竹林。

窗下宽大的竹製书案上，笔墨纸砚与一个古朴的青铜小香炉静静摆放。这里是李青云日常修炼、读书、静思之所，因竹材的天然灵性和园林的聚气之效，灵气似乎比別处更温润易感。

沿著一侧精巧的竹楼梯登上二层，是臥室“棲云居”。竹床、竹柜、竹台，简单舒適。而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是那延伸出去的“揽月台”。

宽阔的露台由坚固的黑节竹架构支撑，台面是厚实的竹板。凭栏远眺，大竹峰的云海在脚下翻涌，远处的山峦起伏如黛，近处的黑节竹林在风中掀起阵阵绿涛。

白日观云，夜晚揽星，此处是李青云与天地对话的绝佳所在。台上仅设一竹几，几个蒲团，再无赘物。

迴廊曲折，连接著各处。廊柱间设有“美人靠”——竹製的栏杆与坐凳一体成型，供人小憩。檐角悬掛著竹製风铃，山风过处，发出清越空灵的“叮咚”声，与假山的流水、竹林的涛声交织成自然的乐章。

目光所及之处，竹雕掛屏、竹编灯笼、竹根雕成的小几……无不体现著“竹”的主题，却又浑然天成，毫无堆砌之感。

李青云站在揽月台上，望著自己三年心血凝聚而成的“竹韵苑”。白墙青竹，黑石清泉，绿意盎然，一切都和谐地生长在这片山崖之上。泉水叮咚，风铃轻响，竹影婆娑，锦鳞悠然。

空气中瀰漫著竹叶的清香、泥土的芬芳、以及一丝淡淡的草药微苦。指尖拂过光滑冰凉的竹栏，触感温润如玉。

更奇妙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庭院中流转著一股温润平和的土、木、水灵气，比大竹峰其他地方更容易被吐纳吸收，仿佛这竹苑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聚灵阵。

就在这时，一个胖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月洞门前。

“师……师父！”李青云心中一惊，连忙从揽月台飞身而下，快步迎到庭院中，对著负手而立、正静静打量著这座新奇別苑的田不易躬身行礼。他心中忐忑，不知师父对此等“奇技淫巧”会作何评价。

田不易並未立即说话，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白墙青柱，掠过假山流水，停在那几尾悠然摆尾的霓光鲤上，又顺著蜿蜒的迴廊，望向那高处的揽月台。

他看到了精密的竹榫卯，看到了竹骨泥墙的坚韧，看到了引水竹管的巧妙，更感受到了庭院中那股自然流转的温和灵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泉水叮咚，风铃轻响。

许久，田不易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恭敬垂首的李青云身上。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拂过身旁一根作为廊柱的黑节竹。那竹子被李青云打磨得光滑无比，在夕阳余暉下，深青近墨的表皮下透出內里温润的青金色泽，竹节处那天然的玄奥纹路，隱隱流转著一丝微光。

田不易的手指在那天然灵纹上停留了片刻，终於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仿佛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这竹子……砍得倒是不冤，下次把我的守静堂也改造一下，记住，要按你这个標准来。”

言罢，他不再看李青云，转身，青衫微动，身影已如閒云般飘然而去，消失在月洞门外，只留下淡淡的松香和一句余音，以及庭院中兀自有些发愣的李青云。

李青云直起身，望著师父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看自己一手一脚、一竹一石建起的“竹韵苑”，夕阳的金辉洒在竹瓦白墙上，一片温暖寧静。

他心中那块悬著的石头终於落地，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在这个崇尚悟道，修仙的世界，李青云却专门时间修建这样一个小院，田不易没有迂腐的批评他，便是极大讚许了。

这三年的黑节竹，终究没有白砍。这竹韵苑，便是他李青云在大竹峰上，扎下的第一道根。

泉水依旧叮咚，风铃在晚风中轻吟，仿佛在庆祝这方小小天地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