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砸在皮肉上,闷响带著湿气。汗臭、消毒水味儿、还有那浓得发腥的血气,一股脑儿往李平安鼻子里钻,齁得他脑仁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刀子。地下拳场那破灯晃得人眼晕,把台下那群疯子的脸照得跟鬼画符似的。他们挥舞著票子,扯著脖子嚎叫,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他裂开的眉骨上。

“野狼!撕了他!给老子撕碎这不知死活的!”

嚎叫声刺耳。李平安充耳不闻,全身的劲儿都绷在对面的“野狼”身上。那傢伙壮得像头没毛的熊,眼神凶得能吃人。又是一记重拳带著风声砸向他的太阳穴!李平安猛地一矮身,脚下发力,整个人几乎贴著地皮滑了出去,拳头擦著他头皮掠过。身体交错瞬间,他腰胯一拧,一记短促凶狠的“顶心肘”狠狠懟在“野狼”肋巴骨上。

“呃啊——!”

“野狼”一声怪叫,捂著肋部踉蹌后退,凶脸上第一次见了惧色。李平安喘著粗气,摆开架势,稳得像块石头。汗水混著血水淌过他下巴,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台下的喧囂像是隔了层毛玻璃,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和对手拉风箱似的喘气格外清晰。又一回合结束。场边,绰號“耗子”的瘦小跟班,麻溜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狼哥,顺顺气!压压惊!刚才那下,绝了!”耗子堆著諂笑。

李平安嗓子眼乾得冒烟,没多想,拧开瓶盖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有点怪味,像生锈的铁。他皱了皱眉,把剩下小半瓶塞回耗子手里。耗子接过瓶子,眼神闪了闪,迅速缩回人群里。

裁判的手刚挥下,一股要命的麻痹感猛地从李平安肚子里炸开!像无数冰针瞬间扎穿了五臟六腑!心臟像是被铁钳子狠狠夹住,停跳了一瞬,接著就跟脱韁的野马似的疯狂乱蹦,撞得他胸口剧痛!眼前一黑,无数金星乱窜,视野边缘迅速被浓墨吞噬。

“嗬…嗬…”他想吸气,喉咙里只发出破风箱的嘶鸣。

“野狼”脸上的惧色瞬间变成了狂喜的狞笑!巨大的拳头带著风声,结结实实砸在李平安毫无防备的脸上!

砰!

李平安感觉自己像个破麻袋被高速卡车撞飞了!天旋地转,身体撞在冰冷的围绳上,又软趴趴地滑倒在地。意识像退潮一样迅速抽乾。台下的嚎叫、裁判的读秒、对手得意的咆哮…所有声音都糊成一团,最终变成一片死寂的嗡鸣。

最后一点念头带著血腥和不甘:耗子…那瓶水…下药了…狗日的…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

冷。

刺骨的冷。

不是冬天的乾冷,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寒,还裹著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让人反胃的腐败味儿。

李平安的意识像沉在冰水里,挣扎著往上浮。眼皮重得像掛了铅坠。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糊成一团,只有一片混沌的灰黄。头顶…是茅草?几根枯黄髮霉的草杆耷拉著,快戳到他眼睛了。他动了动手指,摸到的不是拳台帆布,是冰冷、潮湿、硌人的泥土地。

这是哪儿?

地狱?

地狱还住茅草棚?

“呃…”他想出声,喉咙里只挤出一点微弱嘶哑的气音,像砂纸磨木头。这声音把他自己都惊著了——尖细、稚嫩,像个小孩!

轰!一股庞大又混乱的记忆碎片,像开闸的洪水猛地衝进他脑子!饿!饿得五臟六腑都在绞!冷!冷得血都快冻成冰!绝望!像块湿透的破布死死捂住口鼻!两张模糊又刻骨的脸——爹乾瘪蜡黄的脸,娘深陷眼窝里最后那点微弱的光。记忆的终点,是娘冰凉僵硬的手,死死抓著他手腕,气若游丝,一遍遍念叨:“…平乐…林记布庄…找…妹妹…活…活下去…”

李平安猛地一激灵,彻底清醒了!他想坐起来,一股剧烈的虚弱感瞬间把他拍回去,四肢软得像麵条。他低头看自己——入眼的是一双枯柴似的小黑手,皮包骨,布满冻疮和脏污,细得仿佛一掰就断。身上套著件破得看不出原色的单薄夹袄,风一吹就透,根本不顶用。

他…变成个小屁孩了?

还是个快饿死的小屁孩?

这身体残留的记忆告诉他,1941年冬天,河南。大旱,蝗虫,地里毛都不剩。他叫李平安,十岁。爹娘…就在旁边。

他艰难地,一点点扭动僵硬的脖子。左边,紧挨著他蜷著个男人。枯槁,乾瘪,像蒙著皮的骷髏架子。脸颊深陷,颧骨凸得像刀,眼窝是两个黑洞,嘴唇灰白乾裂,张著,早没了气儿。那是“爹”。

右边,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女人侧躺著,脸朝著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像油尽灯枯的光,看到他眼皮动的那一瞬,猛地亮了一下!她枯枝般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著李平安冰冷的小手。那手冷得像冰坨子,却带著股让人心碎的劲儿。

“平…安…”女人的嘴唇哆嗦著,声音弱得像蚊子哼,“…活…下去…”

她眼神死死钉在李平安脸上,里面烧著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像护崽的母狼。

“…平乐…县里…林记…布庄…七岁…找回…她…活…活…”

气息越来越弱,一个字比一个字轻。攥著李平安的手,劲儿却越来越大,指甲快掐进他肉里。

“记…住…找…回…妹…妹…活…下…去…”

最后一个“去”字,轻飘飘地散了。她眼里那点光,噗一下灭了。空洞,死寂。那只死死攥著他的手,终於脱了力,沉沉地滑落下去,砸在冰冷的地上,溅起一点微尘。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类型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