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父亲!撑住!看著我!”杰克的声音带著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布满血污和老茧的双手,带著一种近乎绝望的、毫无章法的蛮力,死死地按在李奥瑞克王胸口那恐怖的伤口上——那个被雷纳德领主的刺剑贯穿、正汩汩涌出暗绿色脓血和破碎组织的豁口。

滚烫的、带著污秽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顺著手臂流淌。他徒劳地按压著,仿佛想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力堵住那奔涌而出的死亡洪流,阻止那象徵著北境守护者的最后一点“生气”流走。

几天前,高仑还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諂媚地给这位豪迈的、被视为索尔城未来继承人的年轻贵族敬酒,听著他畅想北境的未来,幻想著如何巴结这位前途无量的新贵…此刻,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跪在父亲迅速冷却的尸骸前,徒劳地试图挽回那不可挽回的生命。

李奥瑞克王那双因疯狂而蒙著灰白薄膜、如同劣质玻璃珠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奇蹟般地…褪去了那层非人的浑浊。一种属於“李奥瑞克”本人的、深沉的、带著无尽疲惫与一丝迴光返照般清明的光芒,艰难地穿透出来。

他塌陷的嘴角微微翕动,粘稠的脓血不断涌出。一只冰冷、沾满污秽和自身血液的、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杰剋死死按在伤口上的手腕!力量之大,让杰克都痛哼一声。另一只同样污秽的手,则艰难地抬起,摸索著,最终死死攥住了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灰败如石的雷纳德领主的手。

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杰克那张被血污和泪水模糊的年轻脸庞上,声音如同破败风箱最后的抽气,每一个字都带著血沫和破碎內臟的摩擦声,却异常清晰,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意志:

“杰…克…”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音,眼神死死锁住儿子,“雷纳德…领主…是…好人…”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雷纳德那张同样沾染血污、写满复杂与疲惫的脸,“你…带上…我们…倖存的…子民…继续…北上…”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著拉风箱般的嘶鸣,生命的光辉在他眼中急速流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將杰克的手腕和雷纳德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仿佛要將某种沉重的传承强行烙印下去:

“作…为他的…侍卫长…带…带领他们…去找…新家园…”最后一个字,几乎只剩下微弱的气流,消散在瀰漫著死亡气息的空气中。

弥留之际,他那双正在迅速失去焦距、重新蒙上死亡阴影的眼睛,极其短暂地、似乎是无意识地、划过了高仑藏身的石柱方向。

高仑心中猛地一“咯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闪电劈中!那眼神…虽然短暂,虽然模糊,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用来偽装和逃避的甲冑!他瞬间读懂了!雷纳德领主!那个看似宽厚仁慈的老人,为什么一直把他这个只会插科打諢、贪生怕死的弄臣留在身边!

他的旧部在安提亚的焦土和索尔城的瘟疫中早已死伤殆尽,逃亡无踪。格兰特虽然智慧超群,洞悉一切,但他的语言如同冰冷的法典,字字千钧,却无法点燃人心深处那微弱的、赖以在绝境中跋涉的火苗。

雷纳德…他需要一个弄臣!一个能用浮夸的表演、下流的笑话、廉价的甜酒,甚至仅仅是那副“还能笑出来”的虚假姿態,来编织出一点点“希望”的幻影的人!哪怕这希望是肥皂泡般脆弱,是镜水月般虚幻!他需要这个幻影,让那些在泥泞、风雪和绝望中跋涉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子民,能暂时忘记脚下的冰冷,能拖著沉重的脚步,继续走下去!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衝破喉咙的呕吐感再次涌上高仑的喉头!不是因为血腥,而是因为这洞悉的真相带来的巨大屈辱和冰冷恐惧!他是工具!一个用来装点绝望、粉饰太平的、可悲的、隨时可以被丟弃的小丑!索尔城已是炼狱!北上?继续走?前方只有更深的、望不到头的风雪和死亡!他不要!他受够了!

达沃斯!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疯狂地在他脑海中滋生、膨胀!他在南方港口城市达沃斯还有个老情人!一个经营著不大不小妓院的、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她一定还记得他那些討人欢心的甜言蜜语,还记得他那些逗人发笑的艷词小调!她会收留他的!

只要他能逃离这片被诅咒的北境,逃回温暖的南方,逃回那充斥著廉价脂粉味、劣质麦酒和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那里没有责任,没有领主,没有需要他用虚假希望去欺骗的麻木面孔!只有醉醺醺的放纵和短暂却真实的欢愉!

就在他逃跑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要支配他双腿的瞬间——

雷纳德领主动了。

老人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將手从李奥瑞克王那已失去力量、逐渐冰冷僵硬的手中抽了出来。他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宽阔的肩膀深深地佝僂下去,每一步都拖著千钧重担。他弯下腰,伸出那只同样沾满血污却依旧沉稳的手,拉起了跪在血泊中、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杰克。

没有言语。只有那沉重的一拉,像是对李奥瑞克遗言的无声確认,像是一座名为“责任”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杰克那尚且年轻的、刚刚失去父亲的肩膀上。高仑看到雷纳德那只扶著杰克手臂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微微颤抖著,仿佛在传递著无声的支撑。他的目光在杰克悲痛欲绝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的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託付。

接著,雷纳德领主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他先是极其短暂地、与不远处的格兰特对视了一眼。那眼神交换快如电光火石,却充满了无需言语的沉重默契。格兰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烬般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瞭然和更深沉的疲惫,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在说:“我明白,继续。”

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般,深深地、带著一种几乎要洞穿灵魂的审视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的疲惫,落在了高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命令,甚至没有期望。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凉的、如同深渊般的疲惫,以及一种…瞭然。仿佛早已看穿了他心中那疯狂滋长的逃跑念头,看穿了他对达沃斯温柔乡的渴望,看穿了他灵魂深处那瑟瑟发抖的懦弱本质。

高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里,每一个齷齪的想法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缩回石柱更深的阴影里。

雷纳德领主没有再看他第二眼。

他猛地转过身,染血的长剑拖在身后破碎的地面上,发出刺耳而单调的“嚓…嚓…”声,在死寂的大殿里迴荡,如同丧钟的余音。他那佝僂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仿佛凝聚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苦难与重担,朝著那被破坏的、通向未知风雪与黑暗的殿门走去。一个沙哑、疲惫到极致,却又带著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在场每一个倖存者的耳中:

“走吧。”

“继续…走。”

那声音不高,却像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住了高仑的双脚。

责任…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噬咬著他的心臟。

为了责任,李奥瑞克王化作了污秽中的疯狂怪物,最终被挚友刺穿心臟。

为了责任,雷纳德领主亲手签署了屠城的命令,背负上永恆的良心枷锁。

为了责任,杰克失去了父亲,从一个豪迈的贵族青年瞬间被推上侍卫长的位置,背负起整个流亡群体的命运。

为了责任,格兰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能淬炼成冰冷的灰烬,默许著最残酷的抉择。

现在,这责任,也要像那枚冰冷的青铜指环一样,强行套在他这个只想逃的弄臣身上吗?

代价?生命的代价?灵魂的代价?

高仑的內心在疯狂吶喊:不!这代价太重!重到他寧愿立刻死去,也不要背负这永恆的冰冷枷锁!他要去达沃斯!立刻!马上!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一具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背叛了他疯狂的意志。

当雷纳德领主那拖著染血长剑、疲惫却决绝的背影,即將融入殿门外那片更深的、呼啸著风雪的黑暗时…

高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著…

迈开了脚步。

一步。又一步。

踩过冰冷的、沾染著李奥瑞克王和杰克鲜血的碎石,踩过破碎的荣耀象徵,踩过自己呕吐物的污秽…

朝著那扇象徵著无尽苦难与冰冷责任的门扉…

跟了上去。

灵魂在尖叫著要逃离,身体却已踏上了被命运锁死的、通往不死君王的荆棘之路。索尔城的灰烬,混合著李奥瑞克王的血,成为了这条路上最初、最粘稠的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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