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不近也不远。
多利瘦小的绿色身影在巢穴下层区域的阴影中快速穿行，如同滑腻的泥鰍，充分利用每一处堆积的废弃物、每一根粗糙的石笋、每一个凹陷的壁龕作为掩护。
他的心跳尚未从方才与白诺那惊心动魄的交锋中完全平復，胸腔里如同揣著一只受惊的地底盲蝠，撞得他肋骨生疼。
士兵们果然大多集中在巢穴上层，集中在原属於鼻涕精首领的那个相对坚固宽敞的洞穴里。
下方这片狼藉的区域(可能是生活区也可能是功能区吧，但是管他呢……)，只有寥寥数人看守著几个主要通道口，且靠近上层斜坡——但他们都心不在焉，注意力更多地投向喧闹的上层方向。
多利钻进一堆散发著霉烂气味的破布和乾草后面，屏息凝神，尖耳朵高频颤动，仔细倾听著身后的动静。
三步一回头，哥布林那双適应幽暗的眼睛凭藉远处零星火把和萤光菌类提供的微弱光线，敏锐地扫视著每一寸移动过的阴影。
他可以確定——身后並未有人跟来。
寂静。
只有上层隱约传来的、被距离和岩壁模糊了的嘈杂人声，以及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
到现在也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呼喊或警报声。
至少，他们还未发现那两名被他们的指挥官亲手割喉的士兵的异状。
白诺太可怕了。
多利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
这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能对自己人痛下杀手的傢伙，还是少接触为妙。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他压下心底那丝寒意，加快脚步，悄无声息地摸回到他来时的通道口附近，那片堆积著废弃物的地方。
他忽然再次驻足，將自己完全融入一片浓重的阴影，警惕地最后回望了一眼。
確认无误。
他这才像一缕青烟般溜进了废弃物堆的缝隙后。
“大……大人！”
一个细弱蚊蚋、带著剧烈欣喜和颤抖的声音立刻响起。
傻蛋那双在黑暗中圆溜溜的眼睛闪烁著激动的微光，“傻蛋做到了！傻蛋藏起来了……谁，谁都没发现！大，大人，傻蛋很担心你……”
这卑微的鼻涕精似乎真的將多利视为了某种依靠，蜷缩在角落里，手里还紧紧攥著那把属於丽丝的精良匕首，刀尖对著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丽丝，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多利没空理会傻蛋那点可怜的情感宣泄。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丽丝已经醒了。
这位贵族千金此刻狼狈到了极点。
手脚被粗糙的绳索捆绑，嘴里塞著多利那只味道极其上头的臭袜子，外部还用从她身上扯下的破布团堵住並勒紧，只能发出极其沉闷的呜呜声。
她维持著侧躺的姿势，几乎不敢动弹。
一方面是因为束缚，另一方面……傻蛋显然是严格贯彻执行了多利的“戳屁股”指令。丽丝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勉强遮羞的破烂布条下摆，能看到几处新鲜的、微微渗血的细小戳刺痕跡。
这卑劣的鼻涕精是真捨得下手！
况且，遮羞用的布已被多利扯去大半，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阴冷污浊的空气里。
对於一位向来养尊处优、视尊严比性命还重的贵族小姐而言，在这样一个卑劣的地下种族面前近乎赤身露体，其带来的羞耻和恐惧，恐怕远比肉体疼痛更甚。
天知道这种脑子里只有生存和本能的低等生物，在被刺激下会干出什么事！
此刻，见到去而復返的多利，丽丝那双因愤怒、恐惧和屈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难以自控地涌上一层水雾，发出更加急促却又显得委屈无比的呜呜声。
傻蛋见状，立刻又条件反射般地举起匕首，作势要扎下去——
“不准动！坏东西！”
“够了傻蛋！”
多利赶紧低喝一声，拦住了这个一根筋的傢伙，“你做的很好！现在，快把你的匕首收起来——没事了已经！”
“好，好的，大，大人。”
傻蛋顺从地放下匕首，但小眼睛依旧警惕地盯著丽丝。
多利没时间耽搁。
他快速將自己之前被搜走、后来又被傻蛋捡回来藏起的武器——符文削皮刀、粗糙短剑——以及丽丝那把精良匕首，一一插回腰间和靴筒。
那两把枪……多利想了想还是背上了。
他动作麻利，仿佛这些冰冷的金属才是他最可靠的伙伴。
他对著丽丝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
然后又指了指他们来时的、通往枢纽大厅的那个低矮通道口，眼神凶狠，意味再明確不过——
不想死就乖乖跟我走，从哪来的回哪去。
丽丝停止了呜咽，眼睛死死瞪著多利，硕大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爭。
多利不再废话，弯腰用短剑割开捆住她脚腕的绳子。
粗糙的绳索深陷入皮肉，勒出了一道道紫红色的淤痕。
他粗暴地將她拽起来，推搡著她就往通道口方向去。
但是丽丝——这送到眼前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
那边就是人类同伴的营地！
只需要她奋勇挣扎，撒开腿跑，衝出这片废弃物堆，暴露在相对开阔的地带，就能引起士兵注意，就能得到庇护，就能脱离这两个卑劣骯脏的地下种，就能回到秩序和安全之中，最终回到地表，沐浴阳光呼吸新鲜空气！
至於多利那个“送她回去”的承诺？
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且不值一提！
她丽丝·冯·里瑟尔怎么可能把自己尊贵的性命、清白的身体、未来的命运，寄托在一个卑劣、可恶、骯脏、丑陋的哥布林的信用上？
顺从他，等待她的极可能是无尽的黑暗蹂躪和那不敢想像的未来。
於是，在丽丝表面上显得很配合，被多利扶起后踉蹌著迈出两步之后，多利就后悔了——
他真该先拽根绳子拴住她脖子，或者再给她腿上来一刀。
果然，丽丝装作虚弱顺从的样子朝通道口假意走了两步，然后毫无徵兆地突然发难！
她猛地蹬地，被捆绑在一起的手腕也同时用力向后一挣，爆发出求生欲驱动的、无以伦比的力量，一步就跃出了废弃物堆的遮挡，將自己彻底暴露在鼻涕精巢穴下层相对开阔的地带！
多利的心猛地一揪，暗骂一声，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抓她的头髮或胳膊。
他现在倒不太担心她喊叫——嘴堵得严实著呢。
而且这边区域空旷，远处通道口的哨兵注意力不在此处。
更关键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那边等著她的不是救赎，而是白诺冰冷的杀意！
这蠢娘们是在自己往死路上狂奔！
丽丝这一下挣脱用尽了全力，多利一把捞了个空，只指尖擦过她汗湿的皮肤。
他暗骂著，也立刻撒开丫子在后面追。
这女人跑起来的速度超出他预期，大概是恐惧激发了潜能。
一人一哥布林前一后，只跑出短短几步远——
前方一片看似无人的阴影里，忽然毫无徵兆地伸出一只覆盖著军装袖管、强壮有力的大手，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丽丝被反绑在一起的手腕！
巨大的力道让前冲的丽丝“呜！”地一声闷哼，整个人被拽得猛地一顿，差点向后摔倒。
多利也惊得剎住脚步，差点一脑袋撞在丽丝光裸的后腰上。
“小姐。”
阴影中，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带著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
丽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几乎要灼烧起来！是人类！她有救了！得救了！
那只大手的主人从阴影中一步迈出。
火把的光芒勾勒出他硬朗的面部轮廓，以及脸上那道新鲜结痂的疤痕。
是多利之前见过的那位——罗斯上尉。
罗斯上尉的手顺势而上，並非扶持，而是带著一种不容反抗的压制意味，铁钳般的大手极其刻意地、牢牢地扣在了丽丝的后脖颈上。
那姿態不像保护，更像擒拿。
丽丝被迫仰头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罗斯，脖颈被制的不適感和对方眼神中的冰冷，让她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罗斯冷淡地瞥了一眼跌坐在不远处、正撑著地面大口喘气的多利，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项既定事实：
“抱歉，多利先生。上校有点不放心，就让我跟了上来。”
多利的心臟还在狂跳，脑子里飞速盘算。
他刚才竟然完全没发现身后跟著这么个尾巴！
白诺果然留了一手，根本就没完全信任他。
“哦，没，没事。”
多利喘著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慌，“既然这样，那我……那我直接走了？这样……也算是完成交易了吧？”
他试探著问，小眼睛紧紧盯著罗斯的表情。
丽丝的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惊疑。
她看看罗斯，又艰难地扭动脖子想看看身后的多利。
交易？什么交易？
罗斯为什么会和这个哥布林认识？
还用这种平级的语气对话？
上校？白诺？不放心？不放心什么？
无数疑问瞬间挤满了她的脑海，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臟。
“你……走吧……”
罗斯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著一丝打发意味，扣在丽丝脖颈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
多利点点头，手脚並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最后瞥了一眼丽丝，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混合著一丝嘲讽、一丝怜悯，还有一丝……询问？
他不知道这养尊处优的娘们到现在这地步，脑子转过弯来没有。
哎，我要不要救下她？
多利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白诺要灭口，我偏给他留个活口，会不会更有趣？更能给他添堵？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风险太大了。
他慢慢后退著，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罗斯和丽丝，全身的肌肉都保持著紧绷，戒备到了极点。
他可没放下戒备心理。
万一这小子突然翻脸，给他来一枪，然后再用刀嘎了丽丝，最后喊人过来，把两具尸体摆在一起，说是哥布林杀了小姐然后被英勇的罗斯上尉击毙……嘖嘖嘖，死无对证，完美交差。
不得不防啊。
丽丝现在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罗斯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捏得她颈骨生疼，呼吸也开始不畅。
那绝非保护者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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