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棺中密语
停放棺槨的,是李府的祠堂。
这里比书房更冷,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香烛和檀木气息,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祠堂正中,一口厚重的黑漆楠木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棺前,李纲负手而立,背影如同一座即將被风雨侵蚀的孤山。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那口棺材一眼,只是盯著供桌上“李氏门宗”的牌位,一动不动。
祠堂两侧,站著几位李氏的族老,个个面色铁青,眼神里的不赞同几乎要化为实质。老管家跟在李纲身后,嘴唇哆嗦著,想劝,却又不敢开口。他每一次看向顾长风的眼神,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裴宣的脸色也很凝重。开棺验尸,这四个字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若是验不出名堂,別说顾长风要陪葬,他这个大理寺卿,恐怕也要被朝野上下的唾沫星子淹死。
唯有顾长风,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他仿佛感觉不到这祠堂里凝滯如铁的气氛,也看不到那些能杀人的目光。他走到一旁的空地上,解开隨身带来的一个小布包。
里面没有惊世骇俗的工具,只有几块乾净的白布,一双薄麻手套,一把小巧的银质镊子,还有一个装著烈酒的小水囊。
“叔父,”顾长风头也不抬地吩咐,“劳烦,打一盆清水来。”
“啊?哦……哦!”吴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激灵,忙不叠地跑了出去。他现在对这个侄子是又敬又怕,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脑子里半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了。
顾长风拧开水囊,將烈酒倒在手上,仔细地搓洗著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刺鼻的酒味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散开,显得格格不入。几位族老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装神弄鬼。”一人低声嘀咕。
顾长风恍若未闻,洗完手,又用烈酒细细擦拭了一遍那把银镊子。他做这一切时,动作专注而流畅,带著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准备验尸,而是在准备一场精密的仪式。
裴宣看著他,眼神里的欣赏之色更浓。临大事而不乱,心有静气,单是这份沉稳,就已胜过朝中无数夸夸其谈之辈。
吴谦端著水盆跑了回来,水洒了一路,也洒了他自己一身,狼狈不堪。
“裴大人,相爷,”顾长风站起身,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李纲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清瘦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是悲是怒,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麻木。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著那口棺材,挥了挥手。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上前,用撬棍插进棺盖的缝隙。
“相爷,三思啊!”老管家终於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公子已经入土为安,怎可再受这般叨扰!传出去,我相府的脸面何存啊!”
“脸面?”李纲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我儿子的命都没了,还要脸面做什么?”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开——棺!”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棺盖被缓缓撬开,挪到了一旁。
一股混杂著尸腐和香料的特殊气味,瞬间瀰漫开来。祠堂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吴谦“哇”的一声,捂著嘴衝到门外,扶著柱子大口地乾呕起来。
棺內,李景穿著一身华贵的寿服,安静地躺著。他的脸经过了入殮师的修饰,苍白得像一尊玉像,若非胸口那片被衣物遮挡的暗色血跡,看上去倒像是睡著了一般。
李纲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老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他死死咬著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那双浑浊的眼,一瞬间变得通红。
“长风。”裴宣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嗯。”顾长风应了一声,戴上薄麻手套,俯身看向棺內。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怜悯,只有法医面对研究对象时,那种绝对的冷静和专注。他没有立刻去碰触尸体,而是先观察。
尸斑,尸僵,腐败程度……这些都在他脑中迅速与案发时间、环境温度等信息进行比对。
“没有问题。”顾长风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李景胸口的衣襟。
那处致命的伤口,暴露在眾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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