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9日下午5时。

金陵卫戍司令部的地下掩体里,潮湿的混凝土墙壁渗出细密的水珠,混合著硝烟与汗液的气味在空气中凝结。会议桌上的煤油灯摇曳著昏黄的光,將围坐的將领们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上,像一群困兽的剪影。

炮声由远及近,每一声闷响都让头顶的沙土簌簌震落,细碎的尘埃在光束中飘浮,仿佛时间也被炸得支离破碎。

中华门陷落的消息刚刚传来,紫金山防线的枪声渐稀。第6师团的膏药旗已经插上主峰,日军正从东南两翼向城內挤压,像一把渐渐收拢的铁钳。

唐升置站在铺满作战地图的长桌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地图上被红铅笔圈出的"中华门"字样,墨跡早已被汗水晕开。他解开风纪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在声带上:

"诸位。"

声音沙哑得像粗糲的砂纸刮过。参谋们垂首盯著自己的靴尖,没有人抬头。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听见什么。角落里,宪兵副司令长官瀟山令突然绷直了脊背,军装下肌肉虬结,像一张拉满的弓。

唐升置接过副官递来的电文,薄薄的纸张在他指间簌簌作响。灯光下"总裁手諭"四个字刺得人眼眶生疼。"卫参作字第36號命令。"他顿了顿,喉间泛起的血腥气让每个字都带著锈味。

"各部……即刻分路突围,伺机渡江。"

话音未落,掩体顶部的尘土突然暴雨般倾泻,一发150毫米榴弹炮在三十米外炸开。摇晃的灯影中,有人碰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渍在作战地图上漫延,像一道正在溃散的防线。

"这不可能!"

瀟山令霍然起身,木椅腿在水泥地面上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他右拳抵住桌沿,手背上的青筋在煤油灯下蜿蜒如蚯蚓,左肩的宪兵银徽被震得微微颤动。

"中华门虽破,但光华门的碉堡群还在交火!"

他的声音像淬火的钢刀劈开凝滯的空气。

"城內十多万將士还在浴血拼杀,几十万百姓眼巴巴望著我们....."

参谋长周澜突然用钢笔尾端敲了敲搪瓷杯,金属相击的脆响截断了话语。

"萧副司令!"

他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

"电令是总裁下亲自下达的。您要带著宪兵队造反?"

瀟山令的拳头砸向桌面,三个搪瓷杯同时跳起来,褐黄的茶汤泼洒在標著"雨台"的地標上。

"造反?我造的是天理王法!"

他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的瞪著唐升置。

"现在下令撤退?各部的电台早被炸烂了七成!没有渡船,没有掩护阵地,这他妈你管这叫撤退?"

他突然扯开领口。

"你们这是把前线的將士们赶上屠宰场!"

唐升置的指尖深深掐进太阳穴。窗外又一轮炮击袭来,吊灯的铁链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他的影子在墙上碎成扭曲的几段。

"铁儂..."

他声音里带著吗啡镇痛后的虚浮。

"挹江门观测哨报告,日军坦克已经开到三汉河..."

"那就放燃烧瓶!拆门板堵巷子!"

瀟山令一把掀开军装下摆,露出腰间的中正剑。

"唐司令,七天前您对著《中央日报》的镜头怎么说?'官兵殉国,生者填沟'.......现在沟还没填满呢!"

角落里突然传来钢笔折断的脆响。副司令王敬玖捏著断成两截的派克笔,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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