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2
苏州,2002年,文锦街。
春末雨后,街道还泛著潮气,青石板缝里冒出嫩绿的苔。文锦街一带自古便是书香地,也有几家老字號古玩店,只是如今大多光景不再,连店招也显得有些褪色。
其中一家铺子,匾额歪斜,字却写得不俗:余砚堂。
门未锁,里头却並无客人。只有柜檯上躺著一只刚被“收进”的青鸟碗,胎骨发灰,釉面发亮,隱约可见底足一圈略显突兀的亮釉填泥。
此时生意不算旺,铺子里只有年轻的小老板一人。
沈砚舟正坐在靠里屋木椅上,右手按著太阳穴,脑海中依旧残存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这年,他四十五岁,刚修完南博馆藏的“唐代鎏金坐佛”,封漆未乾,便倒在案前。再睁眼,便成了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
並不是他自己年轻的时候,而是另一个二十二岁的沈砚舟,古玩老店“余砚堂”的第五代掌柜。
这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老板。
帐目混乱,货品不清,开张三个月亏了两个月,几周前是刚收了一件偽得不能再偽的“清代皇家制残瓷”,一下就赔掉不少本就不多的老本。
而前几天,他又新收了一件“万历年制官窑青鸟碗”,说是如今可值万元,还掛出了横幅:【明代官窑旧藏,诚招识宝之人】。
还特意让人在门口掛了招牌:
“店內有万历官窑真品,欢迎参观諮询!”
而此时,铺子里——
沈砚舟在柜檯后,手中捧著那只传说中的“青鸟碗”,指腹在瓷沿轻轻摩挲。
他目光静定,心里却很清楚:
这碗是假的。
胎土过灰,灰胎显杂;釉层浮,光感呆板;最关键是底足的“大明万历年制”款——结字內缩,肥瘦不均,笔画过细,字体看著还是艺术体而非工匠体,压根不符合真官器的书风。
更別提,绘图时走线呆板,一看就是描图,並且主题內容过杂,图案拼凑无章。
“缠枝莲”、“海水江崖”、“暗龙”、还有“八宝纹”,虽然都是典型图案,但居然同时出现在一个碗上,明朝工匠不会这样画,那是私窑为了討好“喜欢繁复样式”的买家的自创样式。
简而言之,这是典型的仿明。
而他手上拿的这只小碗,正是前天“他自己”以二百五十元从一个满嘴跑火车的外地倒货商人手中收来的,那商人称自己也不懂古玩,这盘子是因为有点瑕疵才忍痛便宜卖给他的——而他还特地拿出来掛了个招牌。
只能说確实是个二百五。
在沈砚舟看来,这个近代仿品,哪怕算是有点工艺,也就最多值个一百来元,以这个年代的物价来算。
好在这小老板还没有等来真的“识宝之人”来鑑定,否则丟脸就丟远了去了。
只不过现在沈砚舟还是头疼,这碗让这本就不富裕的店铺雪上加霜,房租都要付不起了。
烂摊子是原主留的,但名字,终究是他的。
所以还是得他来收。
……
正思索著该如何是好——
门口铃一响,一位中年胖男人走进来,笑呵呵的,一身烟味,金戒指闪闪。
他刚走近,眼睛就直勾勾盯著柜上那只青碗。
“我说,你这要出手不?我那边正好又腾出一个展示位,你这青瓷碗,再配副屏风,可拉风了。”
沈砚舟起身,双手將瓶递过去。
“您先看。”
胖子捧著碗,满脸爱惜地翻看圈足、碗口、釉色,不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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