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攀高,晒得药园里的泥土蒸腾起微微的白气,空气里瀰漫的草木清气也带上了几分燥热。
林凡终於浇完了最后几株叶片赤红如火、喜阳耐旱的“赤阳”,直起腰,抹了一把顺著颧骨滑落的汗珠,习惯性地走到木屋前,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起石阶上那个粗陶温壶,给陈天云手边那个见了底的茶碗续上水。水线平稳,滴水未漏,仿佛经过无数次枯燥的练习。
陈天云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褐色斑点的手,端起那杯新续上的温水。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腹无意识地、一圈圈摩挲著茶杯粗糙的肌理。他的目光沉沉落下,落在林凡脸上。
那少年脸上被汗水浸得微红,还掛著几抹乾活时蹭上的泥痕,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茫然与挥汗后的疲惫,却有一种奇异的专注力凝固在眼底。
空气沉静得只剩下远处虫鸣。陈天云喉结微动,乾涩的嘴唇无声开合了一下,最终还是发出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持续已久的静謐:“小子,”语调低沉,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过来。”
林凡闻言,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依言向前走近两步,垂手而立,如同等待检阅的幼苗。他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带著一丝不安的预感。
“你……”陈天云顿了顿,眼皮微抬,浑浊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紧紧攫住林凡的视线,拋出了一个在旁人听来无比怪异的问题,“你觉得这些草啊啊石头啊,它们……有感觉吗?”这问题仿佛投入潭水的石子,在寂静的药园里激起无声的波澜。
林凡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显然完全没料到这位总是板著脸的“药园阎王”会问出这个。他下意识地扭头,目光投向旁边圃里一丛在微风中轻盈摇曳的“月影兰”。那淡蓝色的瓣薄如蝉翼,在斑驳的光影里流转著柔和的、仿佛蕴藏星光的淡蓝光晕。
他看著它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时间仿佛被凝固了几息,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囈般的、极低的声音回答,仿佛怕惊扰了风的耳语:“它们……会疼的。乾渴了,叶子就蔫蔫的,好像……好像累得嘆气。虫子啃咬,整株草茎都会……轻轻地颤慄发抖。还有……它们好像……会呼吸。”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嘆息,几乎被穿过藤蔓的风声瞬间吹散。
“嗡——”
陈天云端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震!杯底与石阶碰撞,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骤然漾开一圈急促而细密的涟漪!
下一瞬,陈天云猛地抬眼!那双平日里总是半耷拉著的、浑浊的眼睛深处,骤然爆射出两道难以形容的精光!
如同蛰伏深潭千年的古蛟豁然睁眼,又似暮冬荒原沉睡的鹰隼骤然甦醒!一股无形无质、沉重粘稠、带著岁月沉淀与森然威严的微弱灵压,以老者为中心不受控制地瀰漫开来!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滯,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连虫鸣都戛然而止!
林凡只觉得胸口猛地一窒!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徵兆地自脊椎窜起,瞬间爬满四肢百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臟!他茫然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陈天云那双此刻仿佛蕴藏著熊熊烈火、能將灵魂都灼穿的目光!“啊!”少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向后趔趄一步,几乎要跌倒在潮湿的青苔上。
“呼……”
时间仿佛停滯了几个世纪。一声缓慢、深沉、仿佛要將胸中积鬱尽数吐出的浊气,从陈天云口中长长逸出。他眼中那仿佛能刺破苍穹的精光,如同退潮般慢慢敛去、湮灭,重新被浑浊覆盖,变回了那个行將就木的佝偂老人模样。
他放下茶杯,枯瘦的手指在覆著粗布衣料的膝盖上无意识地、规律地敲击著,发出“嗒……嗒……嗒……”单调而压抑的轻响,如同某种古老仪式前的倒计时。
药园再次恢復了声响与流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是漫长的煎熬——陈天云手上的节奏停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沉甸甸的决心,挥了挥手,苍老的脸上又恢復了那种惯常的、带著点不耐烦的平淡:“罢了!整天就知道浇水、鬆土、捏虫子,能有什么出息?没点灵醒劲儿!”
他浑浊的视线扫过墙角,语气里多了点嫌弃,“去!把屋里墙角那个落了不知多少年灰的蒲团搬出来。搁到……嗯,就挨著西边那株『地脉紫芝』旁边!”
西边的『地脉紫芝』?林凡心头一跳,那里可是药园的核心区,灵力最浓,守卫的灵阵也最强。他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只见一株通体流转著深紫色光晕、茎叶如同紫晶玉髓雕琢而成的古老灵芝安静扎根於此,它周围数尺之內,泥土都隱隱泛著金紫色的光泽,空气微微扭曲波动,显示著无形禁制的存在。
一股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厚重威压感瀰漫开来。仅仅是靠近几步,身体就像陷入了粘稠的灵液池,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那蒲团黑褐色的外表毫不起眼,却散发著一种与这灵力浓稠之地极为契合的古老苍茫之意。
“磨蹭什么?快去!”陈天云催促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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