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云阳县。

日头已斜斜坠向山坳,秦羽背著捆比他还高的柴禾捆往刘大户家后巷挪,每一步都像是拖著块千斤重的铅块。

粗麻短褂早被汗水泡透,黏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脊骨,肩膀被柴绳勒出两道红痕,疼得他眼冒金星。

这痛感和半个月前滚下山坡时仿佛,那时混沌识海里突然挤入另一个世界的碎片,键盘的触感、屏幕的光……

短短半个月,却恍如隔世。

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今年十八岁的秦羽不再是象牙塔里的大学生,而是云阳县最底层的樵夫,每天靠卖柴得三四十文换些嚼穀。

“万万没想到当初那种『牛马日子』,却是现在求之不得的安稳。”秦羽喘了口粗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此时刘大户家后门前,绰號“刘剥皮”的老帐房正蹲在那里抽旱菸。

见秦羽过来,他磕了磕烟锅站起身来,乾巴巴的声音像被烟燻过的劈柴:“卸下来,先让我看一眼……”

秦羽迫不及待地卸下身上柴捆,没想到膀子有些脱力,一不留神柴捆落地,溅起些许灰尘飞到帐房身上。

他立刻听见“刘剥皮”有些不耐烦地“嘖”了一声。

“捆的松垮不说,还混进来烂木头,”老东西狠狠吸了口旱菸,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灰色烟雾,“按规矩,扣十文。”

说著他隨手用菸袋锅在柴捆上敲了敲,那声响像敲在秦羽心上——十文,正好够妹妹两天的药钱。

“这老杀才又来吸血了……”

秦羽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刘剥皮”是刘大户的远房表亲,平日里没少在秦羽这些底层的樵夫身上榨油水。

上个月有个老汉就因辩了两句,转天柴捆就被挑出『虫蛀』,扣了七成工钱。

可奈何形势逼人。

要是刘大户不允许,秦羽这些人甚至无处打柴,他只能应了声:“晓得了。”

三十枚铜钱被帐房隨意塞进秦羽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点清楚数目后,这才朝帐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待走出一段距离来到无人处,秦羽迅速摸出铜钱十枚埋在一处废宅墙根,剩余的才揣在怀里。

这是秦羽被逼出来的法子,每次发工钱,柴帮那群地痞总在巷口堵他,只有这样做才能减少点损失。

果然,刚拐出这条巷子没多久。

秦羽就迎头撞见李豺带著两个跟班堵在路头。

为首的李豺敞著怀倚在墙上,露出黑黢黢的胸脯,手里的铁尺往掌心一拍,发出“啪”的脆响。

“原来是小羽啊,今天又赚了几个子?”

李豺咧嘴笑,露出一口烂牙。

“怎么著,看你这样子是领了钱就想走,忘了规矩吗?上山要交过路费,领了工钱要交孝敬钱……”

看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秦羽心里一紧。

反手从掌心挑出十枚铜板,指尖攥得发颤——这是他藏完后剩的半数,本来够买十来个麦饼,现在又要少一半。

不过明面上,秦羽的腰依旧弯得恰到好处:

“不敢忘不敢忘,正准备过去交给您,没想到在这遇见了。这点心意,还请豺爷您收著,买点粗茶解解渴。”

李豺接过铜子,又贪婪地瞥了一眼秦羽手中剩下的十枚,这才把手中的铁尺往巷口老槐树上一敲:

“算你小子识相,不过千万別觉得这钱交得冤……”

李豺边说边往地上啐了口痰,铜板在手上哗哗作响:

“就在前几天,布庄李掌柜死在床底下,心肝脾肺一样都没找著!昨晚张家更邪乎,一家四口没一个囫圇的!”

他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喷在秦羽脸上:“没老子护著,你小子走夜路都得被野东西拖走,这点钱买条命值!”

秦羽连连点头,心中却是没好气地暗骂几句。

要真信了你的鬼话,怕是被吃干抹净,连渣子都不剩。

不过李豺提起的那两件死人案倒让秦羽心生警惕。

城里现在这么乱吗……

抓完药得赶快回去才是。

“豺爷教训的是,我都记住了。”他顺著话头应著,紧紧攥著剩下的十枚铜子,“那我先去给妹妹抓药了。”

李豺挥挥手,铁尺在手里转了个圈:

“滚吧,下次机灵点。”

秦羽“誒”了一声,转身就走。

李豺的话似乎並不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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