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鼠死后，书生写祭

五只毛茸茸的鼠崽子，排排蹲。

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相互间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精力旺盛，很不安分。

白泽耐著性子，手中竹棍敲了敲木板上炭笔写的『五』字。

“这是一二三四五的五，记住了吗？”

五只鼠崽子小眼睛努力瞪著木板上的字跡，齐刷刷点头：“吱吱吱（记住啦）。”

第二天。

“我们昨天学的什么字？”白泽满怀期待。

“吱？（啥？）”老大歪头。

“吱吱？（什么？）”老二茫然地啃著爪子。

老三打了个滚：“吱吱吱（好无聊）。”

老四、老五眼神茫然，瞪著无辜的小眼神瞅著他。

“是五，一二三四五的五！”

白泽心累，比前世当牛马时天天九九六还累，觉得自己每天都是在对牛弹，不，是对鼠弹琴。

大黎嘉春四十七年，嘉春帝酝酿许久的削藩刀锋终於落下，八藩之乱骤起，白泽老家遭了兵灾，家破人亡，南逃路上感染风寒，一命呜呼。

现代社畜白泽魂穿而来，继承了书生白泽的记忆，执念以及孱弱的身体后，继续南逃。

半个月前，他们这些南逃的流民在彭泽外围撞上一伙盗匪。

白泽慌不择路下，跳进了南瀆。

落水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只旱鸭，不会游水。

就在白泽觉得自己要被淹死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將他捞上了岸。

救他的，是一只鼠头人身，体格壮硕，尾长似钢鞭的雄性鼠妖，自称鼠大强。

“书生，俺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恩？”

鼠大强当时咧著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尖嘴上的鼠须一抖一抖的，对他憨笑。

刚从鬼门关爬出来，脑子还处在浑噩状態的白泽，下意识点了点头。

哪知这一点头，成了他噩梦的开始。

白泽被带到南瀆北岸的一处山谷鼠巢。

鼠巢谈不上奢华，倒也乾燥宽敞，石凳，木床，被褥等等一应俱全。

每日吃食，有鼠二娘精心准备的红烧河鱼，小野鸡燉蘑菇，烤野兔，饭后还有酸甜野果补充维生素。

山谷风景秀丽，有溪流，有小潭，可以在溪中玩水，在潭边垂钓，可以登高，看落霞与孤鶩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待遇在流民遍地的乱世，堪称优渥。

然而，再好的待遇，再好的吃食，也抵不过囚徒二字带来的窒息感。

养好身子的第五天，他被迫成了鼠巢的第三任教书先生。

鼠大强当时笑容满面，指著脚边探头探脑，好奇打量他的五只鼠崽子，道：“教俺的娃儿识文断字，教会了，俺就放你走！”

白泽起初不觉得难。

他好歹是985院校师范专业本科生，教几只开了灵智的小鼠精识文断字，用不了多长时间。

他甚至幻想，教会了这些小鼠精，或许还能结个善缘。

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五只精力旺盛的鼠崽子，压根不是读书那块料！

今天教会了一二三四五，它们能跟著吱吱叫，小爪子在地上写划。

第二天再问，昨天所学已忘得一乾二净。

看著眼前开始打闹的五只鼠崽子，白泽无力地闭上眼：“下课。”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听闻此言，鼠崽子们开心的吱吱叫，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举到胸前，学人作揖后，一鬨而散，满洞乱窜，撒欢去也。

教学近一个月，只有下课这两字，五只鼠崽子都记住並学会了。

“鼠兄，大强哥！”

白泽忍无可忍，找到在洞口磨爪子的鼠大强，大吐苦水：

“教不了，真的教不了，您家这些公子小姐，天赋异稟，但在识文断字上……唉，一言难尽啊！”

“这样可好，您先放我走，待它们再大些，灵智再开些，我必回来尽心教导！”

鼠大强停下磨爪，歪著脑袋，想了想，伸出三根锋利的爪子：“笨鸟先飞嘛，这样，三年，不管你教不教的会，三年后，俺都放你走。”

白泽脚步踉蹌。

“额，要不两年？”

白泽脸色发白。

“一年！”

鼠大强一锤定音，不容置疑道：

“不管这些小崽子到时候能不能识文断字，一年后，一定放你走，俺鼠大强说话算话！”

白泽知道这是鼠大强的底线了。

再怎么说，他的命也是鼠大强救的，不好继续咄咄逼妖。

然而，度日如年。

在鼠巢的每一天都漫长的像一个世纪，让白泽感到疲惫、绝望。

白泽有时真的很想逃，可山谷外全是猛兽妖物巢穴，他要是敢逃，最终下场就像前两任教书先生一样，成为荒野中的一堆枯骨。

这些都是鼠大强说的，真假难辨，白泽也不敢拿小命去试。

他只能忍，当一个忍者神龟，希望自己能撑满一年，希望自己不会精神分裂，抑鬱自杀。

这天，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教学结束。

白泽心力交瘁，瘫坐在乾草堆上，眼神空洞而迷茫。

突然，撕心裂肺的慟哭，混杂著鼠崽子们悲伤欲绝的啜泣从洞口方向传来。

不好，出事了！

白泽慌忙爬起，循著哭声一路走，来到一个更宽敞的石室。

救了他，又变相將他囚禁的鼠大强死了！

它双眼紧闭，仰躺在石床上，嘴角残留著暗红色的血跡，前胸后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爪伤，许多伤口深可见骨。

看样子应是失血过多而死。

“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啊，你说好的，等孩子们长大了，就带俺去桃福地看桃……”

鼠大强的妻子鼠二娘扑在丈夫身上，眼睛都哭肿了。

鼠崽子们呜咽啜泣，不断用小爪子推搡父亲，吱吱叫唤。

看著这生离死別的一幕，白泽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来了。

昨儿个，鼠大强找到他，说打听到一株启灵果的大体位置，准备去碰碰运气。

说只要鼠崽子们吃了启灵果，灵智就能更上层楼，识文断字也更容易。

谁想，这一去，灵果没带回来不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

白泽心中微嘆，不知该如何安慰处在悲慟中的鼠二娘。

就在他默默转身，准备离开时，一粒金光在识海炸开，痛的他一个踉蹌，跌坐在地。

金光膨胀，扩散，將他的识海照得一片通明。

隨即骤然收敛，变作一本金光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