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染血的双手与沸腾的世界
石隙里,死寂无声。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稠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血腥味、皮肉的焦臭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仿佛地狱的呼吸。
陈墨瘫坐在地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著抗议。
疲惫、虚脱、反胃,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的战慄。
他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沾满了李大壮的血,有些已经凝固,变成了暗红色,和泥土、草汁混在一起,狰狞得不似人手。
就是这双手,不久前还在敲击键盘,与人爭论著早已泛黄的歷史。
而现在,它却握过滚烫的刺刀,切开过同胞的血肉。
他是个杀人犯吗?
不,他是救人。
他是个英雄吗?
不,他只是个在呕吐和颤抖中,勉强完成了一场野蛮“手术”的懦夫。
这种矛盾的自我认知,像两只无形的手,撕扯著他的神经。
他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角落里,林晚的哭声已经停止。
她抱著双膝,將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幼兽,拒绝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那场极致血腥的场面,对她造成的衝击,显然比任何一场战斗都要巨大。
杀敌和救人,一字之差,带来的观感却是天壤之別。
唯一的声音,来自李大壮。
他粗重的、带著杂音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著。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致命的、散发著恶臭的坏疽被切除后,他整个人似乎摆脱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死气”。
陈墨知道,截肢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更致命的考验——高烧和感染!
他挣扎著爬起来,走到林晚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但没有抬头。
“林晚,”陈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结束了。他……还活著。”
林晚还是不动。
陈墨嘆了口气,他知道,这种心理创伤,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同样沾满了血污的刺刀,走到石隙的另一个角落,用那仅剩的小半壶米酒,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著刀身。
他擦得很用力,很认真,仿佛想把上面的血跡,连同自己手上的罪孽,一併抹去。
看到他的动作,林晚终於有了反应。
她缓缓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著陈墨。
然后,她也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陈墨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刺刀和那块破布,继续擦拭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动作,却是一种无声的交流。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与陈墨共同分担这份沉重的记忆。
擦乾净了刺刀,林晚又拿起李大壮那支中正式步枪,用通条和油布,一丝不苟地保养起来,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精神寄託。
看著她重新变得专注而镇定的侧脸,陈墨心中稍安。
战爭,將这个孩子的內心,磨礪出了一层坚硬的、足以抵御任何创伤的厚茧。
石隙里的血腥味太重了。
陈墨知道,这会引来军犬,可能会引回鬼子的搜查队。
他强撑著身体,將那条截下来的断腿,用石头和泥土,深深地掩埋在石隙的最深处,又用潮湿的泥土覆盖住地上的血跡。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虚脱,靠著石壁坐下。
“饿……”
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是李大壮。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虽然涣散,但有了焦距。
“李大哥,你醒了!”
陈墨精神一振。
“饿………”
李大壮舔著乾裂的嘴唇,求生的本能,正在他体內復甦。
陈墨和林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窘迫。
他们身上,连一丁点食物都没有了。
“你等著,我去想办法。”
陈墨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知道,李大壮现在急需补充营养和能量,来对抗感染。
如果再让他饿肚子,那刚才那场手术,就真的白做了。
他走出石隙,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条救了他们命的小溪上。
水里,一定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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