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若四十八岁寿辰这天,沉寂的沈宅突然喧闹起来。

“这间厢房我要了!”

“放手!那玉臥羊是我的!

可这些理直气壮爭抢的,並非贺寿宾客,而是三十年未归家的沈家家主从外头带回的子子孙孙。

枯树下,陆昭若孤伶一人蜷在松年椅里,目光从满庭繁华落回三十年前嫁入沈宅时的断壁残垣……

“昭若。”

一道温润嗓音飘来。

她看向来人,正好撞见他眼里那点儿没藏好的嫌弃,像针一样戳在她那张沟壑的老脸上。

真是可笑啊。

三十年的风霜把她磋磨得憔悴苍老,却只给他眼角添了点细纹,两鬢染了点白,非但未损他半分风华,反倒將昔日的温润气度淬炼得愈发雍容。

此刻,他勉强挤出一丝柔情:“这三十年,辛苦了。”

“辛苦?”

陆昭若攥紧帕子,咳得脊背颤抖,嘶声道:“我苦等你三十载,就换来这句?”

沈容之微微一顿,回身望向那群仍在爭夺家產的子孙,理直气壮道:“家业都是你们的,莫要闹了。”

说完,皱皱眉:“我就知道回来后,你会用这三十年以德相迫。”

陆昭若猛地抓住椅沿,木屑扎进掌心:“当年是谁在雪地里磕得满脸是血,求我照料双亲?是谁发誓说必不相负?让我等他回来?我等了三十年,就变成以德相迫?”

沈容之非但不惭,眸子里反而带著怒意:“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陆昭若指向满院爭抢財物的生面孔,笑声混著血沫:“是啊……当真是回来了,带著你的新妇,带著你的儿孙回来!”

沈容之彻底没了耐心:“既已归家,便是履约。”

她嘶声笑了:“好个履约!我替你双亲端屎端尿送终时,你在哪?我跪著替你阿姐还赌债时,你又在哪?”

“啪”

染血的帕子掷在他脸上。

陆昭若强忍泪水,痛声嘶吼:“你在外逍遥快活,子孙满堂!”

沈容之急忙用锦帕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血渍,脸上带著失望:“陆氏,你如今怎的变得这般市井泼妇?”

陆昭若浑身一震,心头酸楚难耐,她悲凉冷笑:“泼妇?”

她颤抖的手抚上自己凹陷的脸颊,声音颤抖著:“这三十年……我熬干了血,熬白了头,熬得一身病痛……待我耗尽心血送走你父母阿姐,扫清你的累赘,为你挣下这万贯家財……”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死死瞪著他:“你就带著你的子子孙孙回来,坐享其成,反倒还骂我泼妇?”

林映渔正美滋滋地打量著处处透著有钱的宅院,越看心里越得意,当听到这话不乐意地说:“大娘这话可不在理,这是沈家,不是陆家,沈家的一砖一瓦,都是沈家家主的,我们回自己的家,叫『归来』,不叫『坐享』。”

她居高临下地睨著陆昭若枯瘦的面容,唇角笑纹刻薄:“这些年,辛苦大娘了。”

接著,喉间溢出一声轻嗤,“往后大娘就在后宅將养著,宅中事务自有妾身打理,至於织坊绸缎……”

眼波斜斜往沈容之一扫,“自然该由主君经管。”

忽地掩唇一笑:“说来也是福气,妾身与郎所出四个哥儿都已成家,丝帛买卖尽可交託。”

无耻!

这是明摆著抢夺所有的產业!

陆昭若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呕出血来,她刚要怒斥这对男女……

“母亲。”

一声柔唤打断了她。

她那双灰濛濛的眼,一下子亮了。

是珠娘。

当年婆母塞给她的雪地弃婴,她因失子之痛而一念心软,便同意收养,待她如珍似宝,把心血熬成蜜,一滴一滴餵大。

如今也是自己的唯一慰藉了。

她刚想应声,却见珠娘正諂媚地给林映渔揉肩,连眼梢都未瞥向:“女儿日夜惦念母亲和父亲,姑母在世时常带我去探望……自打姑母去世,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们了。”

“好在如今你们回来了,我们终於可以一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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