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源自筑基修士的庞大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下。

所有的哭喊与质问,瞬间消失。

就在这时,人群里,那个麻衣老者,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他朝著天空中的身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朽……听仙爷的。”

他的举动,像一个信號。

越来越多的人,沉默地跪了下去。

他们或许不理解。

但他们记得,是这个神一般的人物,將他们从血蚊的口中救出。

既然他要他们走,那便一定有必须走的理由。

“族长。”

张耀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些灵稻,不能留下。”

张崇山的心臟,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那些灵稻再过几个月就要成熟了。

可他明白张耀的意思,这些灵稻若是留下,只会资敌。

他转过身,背对著那片绿色的田野,不忍再看。

“动手吧。”

隨著他艰难吐出的三个字,下一刻,张耀抬起了手,五指张开,对著那片绿色的田野,猛然向下一压。

“轰隆隆……”

灵稻田开始剧烈地翻涌、起伏,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兽,正在地底搅动。

无数绿色的稻苗,连带著它们的根须,被黑色的泥土吞没、撕裂、掩埋。

连带著那些修建好的洞府也全部被摧毁。

整片驻地完全变成了废墟。

接下来,赵志刚等外事堂修士立刻行动起来,嘶哑的嗓音指挥著凡人收拾行囊。

命令很明確,只带食物、水和部分衣物,可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这片土地上的凡人,一辈子都没拥有过几件像样的东西。

如今要走,一个豁了口的陶碗,一把磨禿了的骨刀,都成了舍不下的家当。

“不行!这口锅得带上!”

一个老妇人死死抱著一口黑漆漆的铁锅,任凭一个年轻的外事堂修士如何劝说,就是不鬆手。

张宏有些急了。

“大娘,这锅又重又占地方,到了新地方,家族会发新的!”

“那不一样!”

老妇人把锅搂得更紧了。

“这是我男人当年从血蚊嘴里抢出来的,用它煮的粥,养活了我们娘俩。”

张崇山走了过来,脸上的沟壑显得更深了。

他没有呵斥,只是蹲下身,看了看那口锅,锅底甚至还有几个细微的裂纹。

他伸出手指,在粗糙的锅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个好东西。”

张崇山开口,声音温和。

“这样吧,你把锅给我,我用储物袋帮你装著。到了地方,我亲自还给你。总不能让你男人的一番心意,顛簸碎了。”

老妇人愣住了,看著眼前这个地位尊崇的仙师,竟为了她一口破锅如此郑重。

她迟疑著,最终还是把锅递了过去。

周围的凡人看到这一幕,原本的骚动和不满渐渐平息。

高空之上,张耀对下方的琐事毫无兴趣。

他利用阵法,警惕著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凝,望向西北方向的天际。

一道微不可查的血色气息,鬼鬼祟祟地探了过来。是一只炼气期的血蚊斥候。

张耀面无表情,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远在数十里之外的那只血蚊,正振翅高飞,忽然身躯一僵,体內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瞬间化作一撮飞灰,从空中散落,连一点声响都没能发出。

做完这一切,张耀的视线重新落回下方。

人群已经集结完毕,正准备向西边撤离,等待宗门灵舟的到来。

他收回神识,心中那股焦躁感却並未消散,反而愈发沉重。

终於,在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时,西方的天际,出现了一个缓缓移动的黑点。

黑点逐渐变大,显露出威严而庞大的轮廓。

那是一艘流云宗的巨型空天灵舟。

凡人们在修士的组织下,拖家带口,排著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地登上灵舟。

没有人喧譁,没有人推搡。

只是在踏上甲板前,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回头,最后看一眼这片土地。

张耀与张崇山,最后登上了为首的一艘灵舟。

巨大的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灵舟微微一震,拔地而起,化作青色的流光,前往下一处绿洲。

……

半年后,碧波绿洲。

隨著灵舟的靠近,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气,混杂著腐朽的焦臭,即便隔著灵舟的护罩,依旧刺得人鼻腔发酸。

舱门缓缓开启。

所有人都沉默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

那是一片地狱。

曾经碧波万顷的浩渺湖泊,如今是一潭死寂的暗红。

无数残缺的尸骸,如同浮萍般在水面上漂浮,將湖水染成了粘稠的酱色。

参天雨林,此刻只剩下东倒西歪的焦黑树桩,冒著缕缕青烟。

李世年第一个衝出了灵舟。

他那身象徵著尊贵与威严的金色锦袍,在这一片死寂的血色背景下,显得无比刺眼。

那些都是他李家的子弟,是他李家世代庇护的凡人。

有牙牙学语的孩童,有白髮苍苍的老者。

他们以一种扭曲的姿態,倒在自己曾经的家园里,脸上凝固著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一股无声的悲慟,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位活了数百年的紫府老祖,此刻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噗通。”

一名李家的筑基修士双腿一软,跪倒在灵舟甲板上,对著下方那片人间炼狱,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这声呜咽仿佛一个信號,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很快便连成了一片。

李世年对周围的悲泣充耳不闻。

他缓缓降下身形,落在一片还算完整的广场上。

弯下腰,从一具小小的尸骸旁,捡起了一只木头雕刻的小老虎,虎身上还沾著血。

“咔嚓。”

木老虎在他掌心化作了齏粉。

李世年站直了身体,环顾四周。

目光所及,皆是疮痍。

张崇山看著眼前的一切,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无声地嘆息,拍了拍张耀的肩膀。

突然,一股恐怖的灵力威压冲天而起。

李世年仰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濒死巨兽的哀鸣。

“起。”

李世年单手掐诀,对著下方的大地,虚虚一抬。

“轰隆隆——”

整片绿洲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以李家核心区域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土地,连带著上面所有的残垣断壁,所有的尸骸,所有的血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托起,像一张厚重无匹的地毯。

一座崭新的,巨大的坟冢,出现在眾人眼前。

李世年看著眼前的巨坟,猛然转身,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刺向远方的天际。

“我,李世年,在此对天道立誓。”

“此生与沙魘血蚊一族,不死不休!”

“我李氏子孙,凡有一息尚存,必將以灭绝血蚊为己任!此誓,天地共鉴,神魂为证!”

话音落下,天际仿佛有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闷雷作为回应。

舟上舟下,所有修士的哭声都停了。

“不死不休!”

一名李家修士仰天怒吼。

“不死不休!!”

倖存的李家驻守修士从碧山坊市的阵法中涌出。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声音匯聚成一股洪流,久久迴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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