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枝悠然嘆道,“念灯初燃三小境,烛照形骸十重关,服元得气三大境,斋主人,真住我。五大境界,我在第三境『服元得气』的『奇经异脉』关口。你不如我,天经地义,不用颓丧。”
“……我不懂。”
“自然不懂,大道渊深,武道之理尤如星汉渺渺,非朝夕可悟……”
“不是指这些玄虚的武理——虽然也不懂——我是说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鹿沉皱眉,看著这个拿腔拿调的女人,“你是秦子尘的师父,自然站在他那边,前来拿我。既然找到,杀我不过几招的事,动手便是。丑话说前头,虽非对手,我也断不会束手待毙。”
说到这里,他仍然手按刀柄,按得用力,也用心,简直是死亡也不能分开。
“谁说要对你动手?”
“什么?”
“我不仅没说过要动手,更不是那小畜生的师父。”
“不是他师父?”鹿沉目光如电,上下扫视许冬枝,忽然发出两声冷峭的嗤笑,“嘿嘿。”
“不信?骗他的啦!谁愿意当他师父?他本就蠢笨,学不会真本事。就算侥倖学了点皮毛,翅膀硬了,怕是要吃了我呢。”
许冬枝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反倒是你,才该是我徒弟!拜我为师,无论你想躲进深山,还是想杀秦子尘,都易如反掌。前提是……嘿嘿,答我一个问题。”
鹿沉眯眼,仔细审视这个琢磨不透的女人。许冬枝像是要竭力证明自己,笑得愈发灿烂,白牙晃眼。
“……问吧。”
“听秦子尘说你的过往,八年前卖身到秦府……老家可是合山州大荣县?那年遭了赤地千里的大旱,才流落到这儿的?”
许冬枝说到此处,神色稍见肃穆,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带,泄露了一丝心绪。
“是又如何?”
问题很意外,鹿沉没有隱瞒。
隨即,他便愕然看到,许冬枝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捏住衣角,明亮的眼眸闪动著,眼圈竟微微发红,就那么直直地盯著他。
“好,那就好极了。鹿家臭小子,你忘性可真大!”
许冬枝哽咽著,却又笑骂著。
“可还记著桃园故人吗?”
……
合山州,天下十三州之一,取“群山合抱”之意。大荣县是合山州里一个以种桃闻名的地方,藏在群山环抱之中,地势平坦,沃野铺展,溪流如带。
这里种桃千年,地底隱有火山余息,土壤赤红如丹砂,富含奇异养分,得天独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县民世代以种桃为生。
春来时,桃漫山遍野,灼灼其华;夏日里,果实纍纍,压弯枝头。这里的桃子个大汁多,甘甜沁心,歷来是贡品首选,远销州府內外,博得“桃园”美誉。
鹿沉猝然听闻“桃园故人”四字,猛地瞪大眼睛,从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深处,挖出一个矮矮小小、扎著总角、脸蛋脏兮兮的身影,失神喃喃:“……许家丫头?”
“鹿家大块头。”许冬枝声音里带著幽怨,“现在才想起来啊。”
群山环抱著大荣,也仿佛把人心锁住了,少见外人。山里的孩子从小看到的、学到的,无非是选种施肥,修枝剪叶,长大了也离不开伺候桃树的本事,代代如此。
裁缝的孩子是裁缝,商人的孩子是商人,木匠铁匠的孩子也还是木匠铁匠,最多的是种桃农人的孩子,变成同样多的种桃农人。
盛夏时节,孩子们常聚在一起像蚂蚁一样摇晃桃树,等著成熟的果子砸中谁的脑袋,不管有虫没虫,就啃上一口,像一场刺激的赌局。这是鹿沉童年时的游戏,至今歷歷在目。
同样清晰的,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身影。她从不摇晃桃树,只是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孑然独立,时而望著天上流云,时而低头看地上的蚂蚁。
和大部分大荣人不同,许家丫头的老爹曾走出大山,学过武艺,当过鏢师。在外闯荡多年,直到年老力衰,干不动了,才回到故乡,放下了刀,拿起了锄头。
他忽略了一件事:自己可以忘掉过去,变回桃农。可他的孩子,却始终记得那些刀光剑影的故事,哪怕只是耳濡目染,从未亲歷,也与大荣县里摇晃桃树的孩子们格格不入。
別人摇晃桃树时,只有她在讲故事。讲那些江湖事,也只有鹿沉一个人听。鹿沉好奇她的特立独行,而她眼中的鹿沉,未尝不是大荣孩子里特立独行的一个。
后来……没有后来了。
大荣县连旱五年,土地龟裂,桃树枯死,县民死的死,逃的逃,流离失所。鹿沉也隨父母逃难到了南中县。父母身无长技,困苦终日,最终將他卖进了秦府。
他从未想过,此生此世,此情此景,竟能重逢故乡旧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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