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土腥

“项目里程碑，就是人生里程碑！”

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刺眼的白光里，“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的血红標语像烙铁一样灼烧著视网膜。

周志远挪动视线。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00:57。

三维模型图在眼前旋转，钢筋的线条像冰冷的枷锁。

周志远脑子里一片混沌，头颅里迴荡著自己的心跳声，沉重、急促、不规则，像一台隨时会散架的破旧打桩机在颅內疯狂锤击。

外界隱约传来混凝土泵车沉闷的轰鸣，还有……对，那该死的项目组微信群消息提示音。

像催命符一样“钉钉”作响。

周志远手指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滑鼠。胸口像被一块巨大的预置板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撕裂般的疼痛。

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周志远喉咙干得冒火。

嘴里残留著劣质咖啡的苦涩和一股……锈味？

周志远凭著最后一丝被训练出来的职业本能，颤抖的手抓起手机，摸索著按下语音键，对著屏幕右下角那个跳动的项目经理头像嘶吼。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3號楼……顶板……c40混凝土……浇筑完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著巨大疲惫和诡异亢奋的情绪衝击上来，让他用尽最后力气吼道：“这波赶工，值了！”

“值了！”的尾音还在狭小的板房里迴荡，一声沉闷的、如同钢筋从高处落地的咚声在胸腔內炸响。

周志远视野里的电脑屏幕瞬间碎裂成无数血红的像素点，红光吞没了一切。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撞翻了桌上堆积如山的验收报告和那个印著公司logo、还剩半罐红牛的铝罐。

罐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成了他耳朵里最后的绝响。模糊的视线里，是自己摔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红色安全帽，帽檐上“宏达建工”几个字格外刺眼。

“周志远”的视线飞速腾空升起。

3號楼脚手架，暴雨初歇，泥泞反著冷光，“周志远”如同悬在脚手架顶的监控探头，冰冷俯视。

“等会儿……我没死？”

这个想法刚从“周志远”的意识深处冒出，就被扑灭了。

下一秒，两个穿宏达建工制服的男人粗暴地將周志远的尸体拖到预设位置，安全帽压低，不见面容。

一人抬起他软垂的手臂，將安全帽用力磕在生锈的钢管稜角上。

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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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把安全帽製造撞击凹痕后，就丟在脚边。

另一人將他的工作手机屏幕朝下摔进泥水里，屏幕碎裂。

他们像摆放道具般，將尸体扭曲成“失足坠落”的姿態，头颈不自然地歪向混凝土基座。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不真实感朝著“周志远”席捲而来。

“他们……在对我做什么？！”

他们怎么能像丟垃圾一样，对待自己苦心岗位的“勋章”？！

周志远对自身已死状態的认知，与尸体被粗暴对待的“证据”之间產生撕裂，以至於信仰的基石开始崩塌。

这时，第三个人提著水桶，冲刷临时板房到脚手架沿途的脚印。

他小心避开尸体区域，將几个空的红牛罐和一个印著“值了”两字的咖啡杯丟在脚手架下层平台，偽装成疲劳失足的证据。

远处阴影里，项目经理西装革履，电话紧贴耳朵，低声命令：“……对，凌晨巡查工地时不慎坠亡……家属安抚按最高標准……”

“重点！下周的奠基仪式绝不能受影响！”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精准刺入残存意识的核心。

安抚？奠基仪式？不能受影响？

“我的死……只是项目时间表上的一个成本，一个需要被安抚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