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都已离去,唯有无尘还立在原地,长久沉思。

直到——

轻盈脚步靠近。

一件大氅披上肩头。

静修柔声劝道:“夜里风冷,莫著了凉。”

不知是因这夜风,还是因为惊惧未消,静修的脸上苍白了许多,眉目间含著忧鬱,惹人怜惜。

无尘问她:

“邪魅已被击退,师太何故还怏怏不乐?”

“还不我那何家妹妹。执意要夜半离去,实在教人担忧。”

无尘頷首:“今夜可不安生。”

“如何不是呢?”她轻嘆道,“但经那恶鬼一闹,连我自个儿待在庵里都觉得瘮得慌,又怎好劝她呢?”

听了这话,无尘忽然抖开双袖,似那台上戏子跨出几步,向静修作揖唱到:“却是无尘连累了静修。”

逗得美人捂嘴轻笑:

“这话叫他人听了,不知怎么编排静修不识好歹了。”

“不知庵內损失如何?”

“倒了些佛像,破了些门窗,都无甚要紧。只是可怜了几个姐妹,惊惧之下自个儿抓破脸,以后只好青灯古卷、参禪念佛了。”

“这可不成。”无尘收起唱腔,“怎能因和尚坏了美人?我明日就去药王庙求几味神药,定要保美人容顏无虞。”

说著,他又想到:

“还有善均师兄。”

“他们也是被殃及池鱼,钱唐做鬼不易,师太且帮我赠些银子於他们,好渡过此劫。”

当无尘提起黄尾时,静修已然收起笑意,等他说完,已然冷下了脸。

“你清净僧要慈悲为怀,儘管自己去,何必拉上我?”

拋下话语,径直离去。

无尘笑了笑,没再言语。

他看向庭院一角。

几抹黑色的粘液,仿佛腐烂的毛虫爬过后留下的涎痕,散发著使人身心不適的怪臭。

那是黑雾消融后留下的残痕。

无尘转头眺望著钱唐万家灯火。

目光闪烁。

…………

故老相传,女子、孩童、老人、沉疴之人或运道不济之士不宜夜中独行。

概因,淒淒夜色中徘徊著那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他们常年忍受著飢苦寒冷,欲寻供养而不得。

而上述人等阳气衰微,最易为鬼魅所趁,或附身於影子或尾隨於脚步。

若因故不得不夜中独行。

切记。

万不可遗失贴身之物。

因鬼魅们可以藉助物品上主人残留气息,鱼目混珠,矇骗神灵,而后侵入宅院,作祟人家。

……

何五妹独自行走在雾障重重的长巷。

手中提灯发出的光昏沉而黯淡,將她背负琴匣的影子投映在青石墙面上,拉扯得庞大而又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潜藏其中。

风声、水声、虫鸣声还有许多不知来处的声音,它们融进了脚步的回音中,形成一个古怪的混响,踩著她的脚印,亦步亦趋。

何五妹不敢看,不敢听,只是抱紧了怀里的猫咪,埋头快走。

她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为何冒犯代代流传下的忌讳,夜中独行呢?

或许是出於和静修师太的交情。

或许是她真的急需这笔报酬。

也或许是慈幼院里新收下的孩子,著了凉受了惊,一直在发烧,常常惊哭,家里又老的老小的小,需要自己回去照料。

无论如何,当她走出这条太过冗长的巷子。

心里稍稍放鬆。

隨即又猛地提紧!

手帕丟了!

古老的传说一下子涌上心头,额头霎时急出了一层薄汗。

她连忙回头。

呼~还好,手帕就落在巷口不远处。

正要去捡回来。

忽而一阵冷风,吹起一身鸡皮,那手帕也晃悠悠飘进巷子深处。

就好使什么无形之物,拿这手帕作饵,引诱她回到深巷。

灯光晃动。

照得逼仄的巷子两侧石墙上,斑驳的苔蘚似一个个沉默矗立的怪影,静候著自己走入其中。

方才才经过长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骇人?

她佇步不前。

犹豫了稍许,悄悄对怀里的肥猫说:

“炭球儿乖,帮忙把手帕捡回来。”

猫咪抖了抖耳朵,圆脑袋在她怀里拱了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唉,懒骨头,坏猫儿。”

嘴上如此,却不捨得將猫儿强拋过去。

迟疑了稍许,又一阵寒风催人。

“一方手帕而已……”

她如此安慰著自己,快步转身离去。

夜雾在她身后合拢,將那手帕慢慢拽入了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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