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川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张嫣连忙拉着他的手,走到案前,对着父亲撒娇道:
“爹,靳爷来了,快给他把脉配药!”
她的手指温热柔软,靳一川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心跳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哎~”
张大夫放下药碾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眼打量了靳一川一番,又看了看女儿那副满心满眼都是这小子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自家精心养的大白菜,要被猪拱了”的复杂滋味。
但他也知晓女儿的心思,只得对着靳一川招了招手。
“过来吧。”
靳一川依言上前,伸出手腕。
张大夫指尖搭上他的脉搏,闭目凝神片刻,随即睁开眼,语气平淡道:
“你的脉象平稳有力,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后续无需再用药,好生休养便是,以后不必再来拿药了。”
“咳咳!”
靳一川连忙咳嗽两声,眼神有些闪躲,硬着头皮说道:
“张先生有所不知,我总觉得胸口还有些发闷,怕是有复发的可能,还是多拿几副药稳固一下为好。”
张大夫在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小子为了见自家女儿,倒是挺会找借口。
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没戳破,摆了摆手:
“那便下次再来拿药吧。”
说罢,便转身继续磨药,只是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张嫣见状,连忙拉着靳一川往外走,一路将他送到院门口。
两人并肩站在晨雾中,相视无言,却仿佛有千言万语都藏在眼神里。
靳一川看着她泛红的脸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混着少女的清香,心头的勇气一点点积聚起来。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道:
“嫣儿,过几日,我就来你家提亲!”
“啊?”
张嫣猛地愣在原地,一双清澈的眸子瞪得圆圆的,俏脸瞬间染上绯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像熟透的樱桃。
她羞涩地捂住脸,转身便朝着院内跑去,没有回答,只听得“砰”的一声,院门被她紧紧关上。
靳一川看着紧闭的院门,心中一沉,暗道:
难道她不愿意?
方才那股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满心的失落与忐忑。
就在他怅然若失之际,院内传来张嫣带着几分哽咽,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到时候……我会把我的生辰八字给你的!”
靳一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之色。
他激动得连连挥动胳膊,甚至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胸口的沉闷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按照大明的习俗,提亲成功后,女方会将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交给男方,用于合婚择吉。
张嫣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愿意嫁给他!
靳一川还沉浸在提亲成功的狂喜中,脚步都带着轻快的韵律,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她那句“我会把生辰八字给你”,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可他刚走出医馆不足二十步,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横亘在巷口,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面色骤然大变。
巷口的阴影里,丁修斜倚着斑驳的土墙,背上那把苗刀黑沉沉的,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双手随意搭在刀柄上,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眼神似笑非笑地扫过靳一川,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哟呵,我们的总旗大人,看这春风得意的模样,怕是好事将近了吧?恭喜恭喜啊!”
靳一川心头一沉,警惕地后退半步,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绣春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丁修,你跟踪我?”
“跟踪谈不上。”
丁修直起身,身形比靳一川高大半个头,一步步逼近过来,身上的痞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只是恰巧路过,顺便来跟总旗大人讨点‘零花钱’罢了。”
他说着,摊开手掌,掌心向上,眼神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靳一川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与丁修是同门师兄弟,可眼前这人,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魇。
他如今锦衣卫的身份,是冒领了他人的功名得来的,这个秘密被丁修攥在手里,成了对方屡次勒索他的把柄。
这些年,他被丁修缠得苦不堪言,却敢怒不敢言。
“给。”
靳一川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倒出十两银子,重重拍在丁修掌心。
银子入手冰凉,却让他心头一阵抽痛。
这可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
丁修将银子在掌心掂了掂,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挑眉道:
“不够!总旗大人马上要娶媳妇了,怎么也得加钱!这点银子,够干什么的?”
“你!”
靳一川气得胸口发闷,险些咳嗽起来。
他年俸禄还不到六十两,平日里每月都要给丁修十两“孝敬钱”,若不是这些年跟着沈炼、卢剑星立下不少功劳,得了些赏赐,再加上偶尔的灰色收入,别说提亲,就连这十两银子他都拿不出来。
“我真的没钱了!”
“没钱?”
丁修嗤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阴鸷。
“总旗大人是不想给吧?
你忘了,你的身份可是我一句话就能捅出去的。
大明锦衣卫总旗,竟是个冒牌货?
这事要是传到魏督公耳朵里,再捅到御前,你说,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在靳一川的软肋上。
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权衡再三,只得再次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真的没了,就这些了!”
丁修接过银子,随手丢进腰间的布袋,却依旧不满足。
他目光流转,想起方才在医馆外瞥见的张嫣,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啧啧两声:
“方才那医女,长得可真不错啊!肌肤白皙,眉眼含俏,啧啧,很润~”
“你敢!”
这话一出,靳一川顿时激动起来,双目赤红,猛地攥紧拳头,身上的煞气瞬间爆发出来。
张嫣是他的软肋,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丁修竟然敢打她的主意!
“别急啊。”
丁修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
“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若是总旗大人不够‘大方’,保不齐我哪天就忍不住,去医馆‘拜访’一下张姑娘呢?”
靳一川浑身颤抖,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他太了解丁修了,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为了护住张嫣,他只能妥协。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次从怀中摸索出最后五两银子,狠狠砸给丁修:
“真的没了!这是我准备提亲的钱,你再逼我,我鱼死网破!”
二十两银子,对他而言已是极限。
丁修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将银子收好,拍了拍靳一川的肩膀,语气欠揍到了极点:
“早这样不就好了?放心,你的秘密,我吃一辈子。以后有钱了,记得随时‘孝敬’我,不然……”
他没有说完,却留下了无尽的威胁。
靳一川看着丁修得意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浓浓的恼怒与无力。
“那我走了!”
靳一川脚步踉跄着就要转身,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恨不能立刻消失在这条巷子里。
对丁修这个师兄,他向来是避之不及,多待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只盼着对方能早点离开。
“别急着跑啊。”
丁修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苗刀,刀鞘铜环碰撞出声,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还有一件小事,要劳烦总旗大人帮忙。”
“你还要干什么?”
靳一川猛地转过身,眉头拧成疙瘩,脸色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咯咯响,活像只被惹急了的兔子。
“丁修,你别得寸进尺!二十两银子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看着师弟跳脚的模样,丁修眼底的笑意更浓,心中颇感快意,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
“你身在锦衣卫,江南王好贤那边的消息,总该有获取的渠道吧?”
“王好贤?”
靳一川瞳孔微缩,脸上的怒气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你是冲着那十万两赏钱去的?”
三日前,乾清宫的旨意传遍京城,皇帝悬赏王好贤头颅,十万两白银的赏格震动朝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乞丐,无人不知此事。
没想到,自家这位爱财如命的师兄,竟然也动了心思。
“不错。”
丁修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着金钱的光芒,拍了拍腰间的苗刀,
“跟你这吝啬鬼磨了半天,才讨到二十两,杀一个王好贤,就能得十万两,这买卖可比勒索你划算多了,值得一搏。”
“你疯了?”
靳一川连忙劝阻,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王好贤手握数万乱军,还有一支五千人的老营精锐,更是闻香教的教主,根基深厚,身边护卫众多,没那么好杀!
你一个人去,简直是九死一生!”
“怎么?”
丁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弟这是担心我了?”
靳一川心里暗自嘀咕:
这疯子死在江南才好,省得天天来烦我,还能永绝后患。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
“我只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平白污了师门的名声罢了。”
“放心,我可没那么蠢。”
丁修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
“此次并非我一人前往,师父,还有丁泰、丁翀他们,都会一同出发。
我们此去,名义上是诛杀奸佞、为国除害,那十万两银子,不过是附带的彩头罢了。”
靳一川心中一动。
他自然知晓师父丁白缨的厉害。
那可是戚家刀法的正宗传人,一手苗刀使得出神入化,手底下的丁门弟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常年行走江湖,杀伐果断,比起寻常官军精锐还要凶悍几分。
有丁门全员出击,或许真的有可能拿下王好贤的性命。
他沉吟片刻,心中权衡利弊。
若是能借丁门之手除掉王好贤,也算是立了一功,而且丁修若是真能拿到赏钱,或许日后就不会再这般频繁地勒索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语气诚恳:
“好,我会尽力帮你打探消息,有最新的军情,会想办法告知你。”
丁修满意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叮嘱道:
“尽快些,三日后我们就要启程南下了,别误了大事。”
“我知道了。”
靳一川点了点头,看着丁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尾。
他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既盼着丁修能死在江南,一了百了,又隐隐觉得,丁门此番出击,或许真能立下大功。
靳一川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
五日之后。
苏州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
城楼上的明军旗帜猎猎作响,城下的军营连绵数里,炊烟袅袅却难掩战事的紧张。
袁可立的中军帐内,烛火通明,案上摊着江南舆图,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着乱军的动向,墨迹尚未干透。
“报!”
一名亲卫快步闯入帐中,双手捧着一封封缄严密的密信,躬身禀道:
“陛下密信已到!”
袁可立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肃立接信,展开密信细细研读,脸上始终毫无表情,唯有在“诛杀王好贤,重创其老营”几字上微微停顿。
待看完密信,他将此信递向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身着甲胄,腰佩宝剑,作为大明勋贵的代表,他此番领兵协助袁可立平叛,行事素来果决。
他接过密信,快速浏览完毕,眉头微蹙,沉声道:
“陛下心意已决,看来我们的进兵速度得加快了。”
袁可立缓缓颔首。
“长兴一败,五千官军折损,让陛下看清了王好贤的威胁。
那支五千人的老营,是他乱军的根基,历经战火淬炼,已成精锐,再放任下去,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只是……”
袁可立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清丈土地、安抚流民、整合地方乡勇,这些掌控江南的要务,皆需时间打磨,急不得。
如今贸然全军南下追剿,怕是与陛下长远掌控江南的大计相悖。”
帐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袁可立所言非虚。
自收复苏州、松江以来,他便着手推行新政。
清丈被士绅隐匿的土地,登记造册以充国库。
收拢流民,分发粮种以稳民心。
联络地方忠义之士,整合涣散的卫所兵与乡勇,以固地方。
可这每一件事,都需要人手、需要时间。
眼下他麾下的官军,既要驻守已收复之地,又要防备乱军反扑,能抽调出来追剿的兵力本就有限,更遑论分派人手推进地方治理。
张维贤自然明白其中的难处,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湖州府的位置:
“陛下是怕养虎为患。王好贤能在长兴击败周显宗,足见其老营战力凶悍,再加上闻香教的蛊惑,若让他在湖州站稳脚跟,招兵买马,日后再想剿灭,代价只会更大。”
“难道袁公不打算出兵?”
张维贤转头看向袁可立,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自然要出兵,杀贼为要!”
袁可立断然开口,眼神变得坚定。
“陛下密信中已然言明,此番无需执着于收复失地,只需寻机杀伤贼军有生力量,重点是摧毁他的老营,除掉王好贤。”
“如此一来,我们便无需分兵驻守新收复之地,可集中精锐,寻贼决战。官军的负担能轻上不少,也能更快寻得战机。”
张维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袁公所言极是!只要斩了王好贤,打散他的老营,其余乱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袁可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的江南大地:
“罢了,掌控江南本就是徐徐图之的长远之计,急不得。
眼下先除了王好贤这颗毒瘤,扫清战事障碍,后续的治理才能更顺畅。”
他抬手点在舆图上的嘉兴与湖州交界处。
“传令下去,即刻整合精锐兵力,弃守部分次要据点,全军向湖州方向集结。
命斥候四出,务必摸清王好贤老营的具体位置,待时机成熟,便一举合围,务求将其连根拔起!”
“遵令!”
张维贤抱拳领命,转身便要离去布置。
“英国公留步。”
袁可立叫住他,补充道:
“王好贤老营悍勇,不可轻敌。传令各营,多备火器、弓弩,遇敌先远程消耗,再近身厮杀。
另外,密切关注地方动向,防止江南士绅暗中资助乱军。”
“袁公放心!”
张维贤颔首应下,大步走出中军帐。
帐外,号角声骤然响起,传遍军营,明军将士们闻声而动,收拾行装、整理军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奔赴战场的洪流。
袁可立独自站在舆图前,望着湖州府的方向,眉头依旧紧锁。
这场决战不仅是为了诛杀王好贤,更是为了稳固大明在江南的统治。
杀贼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战后的江南治理。
但眼下,他只能先集中全部心力,打赢这场硬仗,为后续的布局扫清障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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