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像一层薄薄的灰白纱幔,笼著整个黄土坡上的村庄。

八九点的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山樑,光线软塌塌的,穿不透雾靄,只在瓦檐上凝著一层细密的白霜。

风一吹,簌簌往下掉些碎末,落在黄土墙上,洇出点点湿痕。

村庄里清一色是黄土夯的墙,墙皮裂著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沟壑,有的地方剥落了大块,露出里头的黄土本色。

顶上覆著青灰瓦片,不少瓦片缺了角、裂了缝,露著底下的黄泥,偶有几处用茅草塞著缝隙,抵御著日渐凛冽的寒风。

家家户户都围著矮矮的黄土院墙,院墙多半不规整,有的地方用碎石块、断木柴补著缺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卷著几片枯槁的杨树叶、槐树叶,在泥地上打著旋,偶尔撞上院门口掛著的干玉米秆、红辣椒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雾色里,几道移动的影子隱约可见,是民兵队的巡逻队。

他们的脚步踩在结了霜的黄土路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很快又被瀰漫的雾气遮了些,只听得见隱约的脚步声,与风穿过村道的呜咽混在一起。

巡逻队沿著院墙根、村道慢慢走,身影在雾中时隱时现,像被晨雾揉碎的剪影。

村道口立著两个简易木棚,棚子是粗木头搭的架,糊著黄泥,顶上盖著茅草。

边角已经被风吹得焦枯,露著发黑的木茬,棚子静立在雾中,像两尊沉默的土疙瘩,守著村庄的入口。

村子外头,是连绵的大山,山峁上的树木落光了叶子,枝椏光禿禿地指向天空,顏色是暗沉的褐,和灰濛濛的天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

山脚下有条小河,河床露著大片乾裂的黄土,裂纹像蜘蛛网似的蔓延。

只有中间一道细细的水痕,慢悠悠地淌著,水色浑浊,泛著土黄色,岸边的卵石蒙著一层灰,连带著河边的野草也枯败了,贴在地上,被霜打得发脆,一踩就碎成粉末。

陈大牛的身影出现在村道中段,他身形壮实,像块被黄土和日光打磨过的黑石头,皮肤是深透的黝黑,那是常年在地里劳作、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跡。

身上穿的夹袄洗得发白,肩头、肘部都打了补丁,补丁的顏色与原布有些差异。

针脚粗大而规整,裤腿也短了一截,同样缀著两处补丁,裤脚被他隨意地卷到脚踝,露出结实的小腿,沾著些黄土和草屑。

他走得不快,步子沉稳,每一步都踩实了结霜的土路,鞋底碾过枯树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的右手始终按著左胸的衣服內袋,手指紧紧贴在粗布上,像是护著什么要紧东西。

那姿势带著一种不自觉的谨慎,胳膊肘微微架著,肩膀也绷得有些紧。

晨雾沾在他的额发和眉毛上,凝起一层细小的白霜,他却似未察觉,只是微微低著头,目光落在脚下的路,避开那些坑洼的泥洼。

风从他的夹袄缝隙里钻进去,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按在內袋上的手又紧了紧,脚步却没停。

沿著弯弯曲曲的村道,一步步往前挪,身影渐渐融入前方更浓的雾靄里,只留下一串越来越淡的脚印,在霜色中慢慢模糊。

风是微凉的,带著山林里的寒气,刮过黄土墙,掠过瓦片,又卷著雾靄往村外飘,捲起地上的黄土和枯草,打在陈大牛的后背上。

整个村庄浸在一种清寂又萧索的氛围里,黄土、枯草、霜雾,沉默的木棚与大山。

还有陈大牛沉稳的身影,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在晚秋的晨光里静静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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