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笑逐顏开的父母,沈世尧不得不换上另一副表情,殷切地起身,扮演起上午好好先生的角色。

想说却没说完的话只能这样一拖再拖,直到入夜。

待安顿好沈先生沈太太,沈世尧回到医院,陆路已餵过小嘉懿,哄他睡著了。

而其实,在他回来之前,她已呆呆地在那里躺了很久,耳畔反覆浮现的是沈凌下午的话,“不论你现在怎么想,我都希望你和世尧谈谈,別忘了,嘉懿除了是你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就算你想要离开他,他也答应,你们也得谈妥关於嘉懿以后的安排。”

陆路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已经身为人母的沈凌是正確的。她所有衝动的决定,都仅仅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但现在一切变得不同了,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在为自己做决定的同时,必须要为另一个人负责。

所以,她必须和沈世尧谈谈,再决定接下来怎么走。

心中有了决定,黑暗中,陆路撑起身,叫住了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门的沈世尧:“沈世尧,你进来吧,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我以为你已经睡著了。”陆路没想过,这会是沈世尧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怔忡了很久,才极不自然地转开脸:“所以你就一直在门口站著?”

“我本来是打算走的,”沈世尧冲她淡淡的一笑,“但又想看看你睡著的样子,所以一直没捨得走。”

陆路被他的话镇住,过了很久,才轻声嘟囔道:“无聊。”

“你想要谈什么?”却不想倒是他先比她正经起来,切入正题。

“关於嘉懿……”陆路咬唇,竭力將脑中多余的遐思赶走,“以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你不会抢走他吧?”

说罢,陆路低下头。

不怪她有这样的疑虑,是她先破坏两人事先达成的约定,偷偷跑掉,沈世尧完全可以基於这点,將小嘉懿的抚养权抢走。

反正这件事就算闹上法院,法官大概也会將孩子判给更有能力抚养孩子的沈世尧。因为陆路现在不光无业,也无父无母,可以说是无依无靠。

陆路紧张地胡思乱想著,却忽然听见沈世尧简单而有力的答案:“不会。”

“我答应你,”说话间,沈世尧已慢慢走近她,將她別开的脸转过来,“我不会抢走他。”

“真的?”陆路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沈世尧捧住她脸的双手並没有鬆开,“我也会留下来。”

“……那是什么意思?”她愕然。

“如果你不愿意回国,我就留在这里,陪著你们,看小嘉懿长大。”

“不是,沈世尧,不对,这不是我们曾经说好的……”陆路变得惊慌失措且语无伦次。

“是吗?”沈世尧望著她的眼睛,神情里有难辨的哀伤,“可是你也没有遵守我们曾经的约定啊。”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硬生生逼出她的眼泪。

“你骗我。”她的泪水划过脸颊,钻进他的指缝。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是凉凉的。

“嗯。”

“你不能这么骗我……”她仰起脸,泪水越来越多。

“嗯。”

“我不会答应的。”

“你答不答应都好,”他伸手拭掉她脸上的泪,“別忘了,你说的,不算。”

两周后,陆路出院,搬到彭俊的住处。而隨之搬到彭俊隔壁空置房子的,还有另一位不速之客。

沈世尧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打算就此住下,陪著他们母子俩。

对此,彭俊打趣她:“你真的不考虑搬去隔壁?”

“为什么要?”抱著小嘉懿的陆路漠然地看著他,“我们已经结束了。”

“真是这样吗?”彭俊笑得意味深长,“对了,lulu,既然小嘉懿都出生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这个乾爸爸讲讲他的由来。我虽然好奇心不强,但是既然收留了你们这么久,多少也有知情权嘛。”

陆路一愣,良久,低下头:“这大概是个很长的故事……”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正对著自己笑的小嘉懿,“等他睡著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陆路想,她大概也在等待著吧,等待著向另一个人袒露心声的时机。

毕竟,她独自守著这个漫长的故事,太久太久了。

久到为之流过的泪,都已凝结成琥珀。

那天傍晚,陆路终於和彭俊在房间里说起往事。

窗外是从阿尔卑斯山脉吹来的风,顺著山谷畅通无阻,刮在窗户上,像谁在呜咽。普罗旺斯的冬天,总是这样的萧索。

陆路放下手中温热的水杯,看著彭俊,眼中有浓浓的茫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选择?”

她向来是有主见的人,但也会在这样的时刻,感到矛盾而无助。

彭俊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故事,沉吟片刻,轻声道:“这个问题,你不能问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问问你的心。”他微微一笑,“你的心里装著你的答案。”

陆路苦笑了一下:“可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彭俊的笑容很温柔,“你一定知道。”

夜里,陆路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熟睡。

半夜时分,小嘉懿更是忽然醒过来,一直哭闹,她手忙脚乱地哄他,折腾了好久,原本就不多的睡意彻底烟消云散。

睡不著,乾脆起来活动活动,陆路拉开窗帘,便看见隔壁的灯竟然还亮著。

她愣了愣,低头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

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是在为昨天出院时她赶走了他找来的负责她饮食的人烦恼?还是在为今天早上她將他拒之门外生气?陆路的思绪一时间变得很乱。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自觉被沈世尧所牵动,陆路不禁分外懊恼,重重將窗帘重新拉上,躺回了床上。

如果睡眠是她唯一可以迴避他的途径,她情愿就此长睡不醒。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到天亮,陆路被被小嘉懿的哭声吵醒。

起床哄小嘉懿喝完奶,陆路下楼准备吃早饭,就看见餐桌上留下的一张便条,和客厅里坐著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陆路来不及看那张便条,瞪著他。

“你看完了richard留给你的话就知道。”沈世尧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非常平静地以眼神示意她。

听罢,陆路不得不按捺住情绪,匆匆扫了一眼那张便条。

原来彭俊回巴黎参加一个医学研討会,基於她这个產妇还没有出月子,便將大门的钥匙交给了沈世尧,希望他代为照顾她。最后,他还意味深长地附了一句,the answer is always in your heart。

答案一直在你心中。

bullshit!陆路被戳中痛处,气得简直想爆粗,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提前知会,就將自己撇给沈世尧。

他明知道,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早上想吃些什么?”沈世尧的声音將她的思路打断,陆路尚且沉浸在慌乱的情绪中,不自觉答:“隨便。”

说完,心情似乎变得更加糟糕:“算了,我不饿。”

隨即匆匆上楼。

她回房间躲了一整个上午,到了中午,实在饿得头昏眼,不得不硬著头皮下楼找吃的。

然而她刚下楼,便发现客厅里坐著的,除了沈世尧,还有昨天被她赶走的那一位。

午饭摆了一桌,她扫了一眼,是中餐。

沈世尧看见她,语气稀鬆平常:“不饿也吃多少吃点,不然我儿子会饿肚子的。”

陆路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害怕她饿,而是担心她营养不足,奶水不够。

思及此,一种异样的酸涩情绪渐渐攀上她心头,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过了很久,她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为了小嘉懿,我吃就是了。”

饭后,陆路再度一言不发地回到楼上。

那人看了看桌上被消灭掉大半的饭菜,转身对沈世尧訕笑:“沈先生真是了解沈太太,我本以为她一定会不吃的……没想到您说的办法还真的管用。”

沈世尧正若有所思地望著空荡荡的楼梯,听见对方的话,是淡然一笑:“说起来,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惊讶,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解她的。”

回想他们相识的近两年,爭执远多於缠绵。但他总有那样的感觉,好像即便他们吵闹无数次,分別无数次,他也仍可以靠她的心很近。

真是不可理喻的自以为啊,沈世尧想,但他毕生所求,也不外乎如此了。

能守在她身边,拥她入怀。

傍晚,送负责陆路饮食的人回到隔壁后,沈世尧堂而皇之地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她房间的门。

陆路正逗小嘉懿逗得高兴,嚇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脸都白了:“沈世尧,你不要太过分!”

“你还没有吃晚饭,”他看上去无动於衷,將盛好的饭菜端进房间,“想必你也不想我重复今天中午的话,是吧。”

陆路气结,只得暂时放下小嘉懿,过去吃饭。

沈世尧见她拿起筷子,似乎终於鬆了口气,走到床边,回头小心翼翼地对她说:“我想抱抱他,可以吗?”

陆路刚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老半天,才从他令人心酸的语气中回神,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淡然答道:“小嘉懿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不可以。”

沈世尧听她这么说,竟然开心地笑了。

陆路看著他孩子气的笑容,恍然间觉得自己的心跳是漏了半拍,就连嘴里的菜,都忘了是什么滋味。

她实在討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连忙又扒了几口饭,囫圇咽下碗里的汤,对沈世尧再度冷下脸来:“就抱一会儿,抱完麻烦你立刻离开。”

哪知道沈世尧完全沉浸在逗儿子的喜悦中,对她所说的一切置若罔闻。

陆路有些恼怒,但又深知自己毫无道理,只能懊恼地看著父子俩,直到沈世尧又逗了小嘉懿一会儿,將他放回婴儿床,她才赶紧起身走过去。

“我吃完饭了,你可以安心了。”

“嗯。”

“对了,你没有別的事了吧?”

“暂时没了。”

“那你走吧。”

“好。”

如此好说话的沈世尧实属少见,陆路略感惊讶,凝视了他几秒,才把视线移开:“我准备休息了,你快走吧。”

“等等……”沈世尧忽然道。

“干什么?”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就看见沈世尧已走向浴室。

再出来时,他手里已端著盆热水。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拽著她的脚,放进盆里。

“你在干什么?”陆路傻住了。

“帮你泡脚啊,”沈世尧抬头冲她笑了笑,“你不是说要睡觉了?我在就想,你怀孕时我没能为你做的,现在正好补给你……虽然有些迟,但也总比没有的好吧。”

经他提醒,陆路才想起来,她怀孕时脚肿得厉害,做產检时医生告诉她,泡泡脚或许会有所缓解。可那时沈世尧受伤住院,她哪有那样的心情,而后来离开,她的心情大概也已被另一种焦躁取代。

她忽然有些呆怔,就这样眼睁睁看著沈世尧轻轻糅著自己的脚背和脚趾,儘管它们早已慢慢消肿。

一阵战慄自足心渐渐蔓延至心底,陆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她几乎要哭出来,猛地起身:“沈世尧,你在发什么疯?你给我走!听到没有,走!”

水溅了一地,他们就这样对视。沈世尧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倒是陆路,胸口重重起伏著,双眼通红。

良久,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陆路终於坐回床上,儘量压制住起伏的情绪:“沈世尧……”她的语气近乎哀求,“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只要我生下嘉懿,一切就都结束了。那你现在留在这里,是希望我怎样呢?我是不会跟你回国的……所以求求你,走吧。”

陆路以为自己说完这些,沈世尧一定会有所反应,但他居然就那样平静地蹲在那里,甚至开始拿毛巾替她擦乾脚上的水珠。

做完这些,他才端起水盆起身去浴室。

等他再出来时,陆路已被他今晚的举动震得彻底手足无措。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著小嘉懿,不哭不笑,一动也不动。

沈世尧知道今晚大概是將她逼到了极限,忍不住心软:“那我走了。”

陆路依旧无动於衷。

沈世尧不得不走过去,为小嘉懿盖好被子,再俯身亲了亲陆路的头髮:“早些睡吧。”

直到门被带上,陆路才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倒在床上。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彭俊说,答案一直在她心中。可如今她的心只会砰砰乱跳,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也不知道。

又是一夜风呼啸,天亮后,陆路下楼,就看见留在桌上的早饭与便条。

饭还冒著热气,陆路伸手拿起那张便条,便看见沈世尧力透纸背的字:“趁热吃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放心,我不在。”

她四下张望,偌大的房子里果然空荡荡。

不仅那天,那之后的一整个星期,沈世尧都没有再出现。虽然每到饭点,她下楼都可以看见摆放在桌上的还冒著热气的饭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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