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哭,却渐渐,渐渐地笑出来。
透过挡风玻璃,陆亦航的身影越来越近,她迅速地將那只录音笔放回原位,打开粉盒细细地开始遮盖脸上睫毛膏的晕痕。
如果註定是个笑话,她也希望自己是最漂亮的那个。因为除了美丽,她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接到清珂约见面的电话时,陆路刚和沈世尧狠狠闹了一场。
是真的特別狠,从客厅到臥室,全是惨烈的“遗蹟”。抱枕丟了满地,被落在臥室门口,陆路用尽全力捞起床头的那盏琉璃灯冲他丟过去:“沈世尧,你连那种事都做过了,现在还把我关在这里,是想怎样?”
沈世尧轻轻一闪,那盏灯便砸在乳白的墙壁上,而后滑落在地,碎得稀里哗啦。
陆路眼里还噙著泪,胸口重重地起伏著,这一刻,她终於明白,原来自己不是麻木到淡漠,而是在压抑,然而压抑到极限,剩下的只有爆发。
好在这一次,沈世尧没有再將她丟在床上,他只是站在房间的角落,自上而下地打量跌坐在床上的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陆路恍然意识到,她竟然坐在这张床上!这张承载著她全部噩梦的床上!
仿佛触了电,她猛地跳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外跑,脚底踏过满地的琉璃灯碎片,也浑然不觉。
落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陆路慌乱中抓过接起,便听见清珂清冷而陌生的声音:“lulu姐,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这样的语气是陆路所陌生的,她不由一怔。迟疑间回头,才发现沈世尧已从臥室追了出来,眼中盛满怒意。
心跳陡然加速,害怕歷史重演,陆路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著脚便头也不回地衝进了电梯里。
出了电梯,才意识到身旁的人都在看自己。
披头散髮的女人,裹著睡袍,赤著脚上还沾满了血跡,怎样都惹人遐想。然而陆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路狂奔出去,招了辆计程车,往清珂所在的那家医院赶去。
大约是老板的关係格外稳妥,病房外面甚至没有留人照看。
陆路敲敲门,准备进去,才发现房门並没有关上。清珂正半躺在病床上看自己的主打mv,听见响动,转过头。
这一次,她没有叫lulu姐。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对视,背景是清珂清冽高亢却哀愁的嗓音,气氛显得格外诡譎。
良久,清珂终於开口:“你过去爱的那个人,並没有死掉对不对?”
陆路握住门把的手不禁抓紧,清珂却耸肩淡淡一笑:“你过去爱的人,是亦航对不对?”
不久以后,沈世尧赶到,陆路还维繫著刚才的姿势,抓著门把,呆呆地站在门口。
她无法上前一步,也无法说服自己退出去。她只能死死地盯著病床上那个不再看她的人,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令她绝望而挫败,如果她能预见当初的那个谎言会令如今的局面变成这样,她一定一定不会草率开口……
可现在,一起都太迟了。
清珂大概是按了循环播放键,所以电视里的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陆路有些惘然地盯著墙上的屏幕,忽然感觉整个身体都悬空了。
沈世尧这个神经病,居然又罔顾她的意愿,將她打横抱了起来!
意识到这点,陆路总算回过神,开始拼命地踢打他:“你放我下来!听见没有,沈世尧你放我下来!”
她急得都要哭了,他却不为所动。
房门被沈世尧顺势带上,陆路回头,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便看见原本还无动於衷清珂抱著膝盖渐渐蜷缩成一团。
陆路觉得嗓子眼一下被堵住了,眼泪终於簌簌地落下来:“沈世尧,你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沈世尧的动作终於是僵了一僵,许久,才答道:“你脚受伤了,我带你回去包扎。”
仿佛这么一说,陆路才隱约感觉到痛,茫茫然低下头,便发现脚掌上全是琉璃碎片,血珠已经渗了一大片。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终究不愿服软,继续在他怀中挣扎。
然而那动作在沈世尧眼中却丝毫不惧威胁,任凭她怎样乱动,他仍是稳稳地將她抱住。直到下了楼,他才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车子后座。
“別乱动,”沈世尧回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门都锁上了……当然,如果你恨我到想与我同归於尽的话,那就儘管扑上来抢我的方向盘。”
“虽然我恨你,可我还不想死……”陆路冷笑,疲惫地闭上眼,“那就麻烦你带我去包扎了。”
陆路原本以为沈世尧会带自己回那套公寓,或者是去某家医院。然而车子一路开过高架桥,却开去了相反的方向。
夜色淒清,窗玻璃被放下一半,冷风灌进来,她昏昏沉沉地打了个哆嗦。
抵达目的地,陆路嚇了一大跳,她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沈世尧非但没带她去医院,反倒带她来了一栋门前有草坪,屋后有游泳池的別墅。
仿佛他们开过的玩笑仍歷歷在目,但两个人的关係,却再回不到从前。
陆路有些鼻酸,下一秒,沈世尧已经又將她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客厅內灯火通明,除了家庭医生,连许久不见的蒋阿姨,也早早候在那里。见到她,蒋阿姨微微頷首:“陆小姐好。”
此情此景,陆路尷尬而啼笑皆非,吱唔了一阵,才认命地点头:“阿姨好……好久不见。”
清理好伤口,服了消炎药,蒋阿姨才在沈世尧的吩咐下扶陆路上楼睡觉。迟疑了很久,陆路问道:“这里是……?”
“沈先生上个月刚买的,特地吩咐要有漂亮的草坪和游泳池……”
能预见蒋阿姨会继续说些什么,陆路连忙打断她:“我知道了,谢谢阿姨,今晚我先睡了。”
蒋阿姨虽略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微笑地冲她点点头:“那我先下去了,陆小姐早些休息,以后我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儘管吩咐,不要跟我客气。”
陆路心中“咯噔”一声,某个可怕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沈世尧这回难道是铁了心要將自己困在这里?
夜晚果然无悬念地失眠,由於脚都受了伤,陆路只能扶著墙亦步亦趋地去阳台吹风。
站在阳台上,俯瞰楼下的庭院,陆路忍不住在心中轻嘆,这栋房子是真的漂亮。
还记得从前她的家也是这么漂亮。除了绿意盎然的草坪,庭院里还种了紫薇树。她那时最喜欢在下面假装背书,背著背著就开始打瞌睡,睡到一半忽然惊醒,抬头就看见陆亦航正坐在二楼的书房里用功……
他当年是个学霸,什么都是最厉害的,而她却是个耍尽小聪明的学渣……那时候啊,现如今回忆起来,陆路才发现,早没了那一阵阵的钝痛,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惘然。
嘆了口气,她准备回房间,却在转身的一瞬,看见一楼草坪上站著的那个人。
沈世尧当然也看到了她,两人隔空对视,身后是重重迭迭的月影,场面静謐得令人心颤。
陆路呼吸一滯,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第二天清晨,陆路早早让蒋阿姨扶自己下楼。沈世尧在餐桌前看报纸,见到她,眼皮微微抬了抬。
陆路清了清喉咙,大方地与他对视:“沈世尧,我考虑过了,我没有任何意愿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既然你希望我留在这里……当然,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我不愿意,你大概也会想方设法把我留在这里……那么我就留在这里好了。未来一段时间我脚受伤可能不得不请假,但销假之后,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个有工作的人,你不能凭自己高兴就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去工作,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那你大可以派人监视我,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沉默了一阵,沈世尧终於开口:“好。”
再见清珂时,陆路的脚伤已好了大半。她去cindy办公室销假,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翻看著最新工作计划表的清珂。据美玲的说法,她两天前便顺利出院了,身体恢復得很不错。
如果说曾经的清珂浑身散发著少女般羞怯而柔和的光辉,犹如蚌中的珍珠,那么如今的清珂,则已褪去全身的青涩,周身闪耀的是钻石般极致耀眼清冷的锋芒。
陆路有一瞬间的呆怔,半晌,才对cindy说:“cindy姐,我有些事想单独跟清珂谈谈,我能带她去趟会客室吗?”
然而会客室內,清珂却始终低垂著眉目,不看陆路。
陆路也不勉强她,自顾自说:“曾经对你撒谎是我的错,但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和陆亦航有任何纠葛,所以我並非刻意。而从另一个角度说,我其实也没有义务向你交代我过去的感情生活……但如果你觉得討厌我甚至恨我,我也觉得无可厚非,可我不会因此向cindy提出不做你的经纪人……以后除开工作,你可以完全不用接触到我,你觉得这样如何?”
清珂轻咬下唇,仍旧不语。
陆路也不愿意紧逼她,起身准备退出房间。
然而临到门口,清珂却忽然叫住了她:“lulu姐……”陆路回头。
“那现在……你还爱亦航吗?”
陆路拉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斩钉截铁摇头:“不。”
清珂回到自己的公寓时,是傍晚时分。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她迷迷糊糊地按著门外的密码锁,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的,却是下午会客室里的场景。
当陆路说出“不”字时,清珂可以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坚决,真是连一点点迟疑和情意都不再有……清珂不知该觉得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她所担心的威胁根本不存在,难过的是,即便如此,陆亦航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如今她和陆亦航的关係,说好听些,或许是秘密的恋人,说得不好听,大概只是床伴。
他偶尔过来,他们也像寻常情侣般吃饭聊天,但他从不提到爱她,她也装作从来没有发现过那只录音笔,一切看上去再圆满不过。
当然有的时候陆亦航也会在这里留宿,起初她欢天喜地,准备了双份牙刷毛巾甚至几打空衣架,直到某一天,她意识到陆亦航从未在这里留下一件衣物时,她说不清是恍然大悟还是怒极攻心,竟將那一柜子的衣架通通折断丟进了垃圾桶,从此再没有特地为陆亦航准备过什么。
进了房间,迟疑了很久,清珂还是跟陆亦航打了通电话,问他今晚是否有空过来。
也不知是已经厌倦她还是什么,陆亦航最近一周变得格外忙碌,她问起来,陆亦航便解释说是公司莫名被人盯上了,出了些问题需要解决,她也无法辨出真假。
而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毫无意外,这次陆亦航仍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清珂笑笑,柔柔地说了声“我知道了”,终是掛了电话。
放下手机,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开灯,偌大的空间漆黑一片,她却轻车熟路地走到酒柜前,就著还剩下半瓶的红酒,吞掉了半瓶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抗抑鬱的药物產生依赖的,清珂全然不知,等她意识到时,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將这些药片大把大把塞进嘴里。
快感只有一瞬,剩下的,则只是如宇宙黑洞般要將人吞噬的空虚与悲伤。
和沈世尧平静和谐的“同居关係”居然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儘管回到这偌大的別墅,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但至少她不会再像上次在那间公寓一样失態,愤怒地操起檯灯就往他身上砸。
说起来,她有次经过沈世尧的臥室,竟然看见那对檯灯剩下的另一盏,他居然將它带来了这边,看来是特別喜欢。
无意间摔了他的心头好,陆路便没来由地有些解气。
四月里,清珂的专辑录製总算结束进入后期製作,她忙里偷閒,拿到半天假,索性睡了个懒觉,醒来后发现蒋阿姨出门买菜了,她閒极无聊,乾脆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看晒太阳,顺便看看报纸打发时间。
春日的风大约是最温柔缠绵的,阳光那样好,斜斜地穿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陆路漫不经心地看完娱乐版,又將经济版顺手拿起来,刚翻了一页,脸上的表情便僵住了——
《san集团正式涉足国內地產业,擬併购远航打造本城地產新龙头》。
悠閒的心情一瞬间烟消云散,来不及將报纸收好,陆路已迫不及待地上楼打开电脑搜索,这个从未听说的san集团,究竟是何方神圣?!
google了一上午,陆路总算有了些眉目,原来是欧洲的一家企业集团,產业主要集中在设备製造,道路建设方面,发展重心一直以来也主要放在欧洲和东南亚,这样突然涉足从未接触过的国內地產业,简直前所未闻,莫名其妙。
因为这事,陆路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她无法也不敢想像,如果这桩併购真的谈成,爸爸的澳海便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连眼下唯一的残骸都不剩!
下班回到別墅,陆路仍没什么精神。恍惚间瞥了一眼餐厅,才发现今天蒋阿姨特地加了菜。“有人要来吗?”陆路微感诧异。
“没有,但是沈先生说今天心情好,让我多做些菜庆祝。”
真是浪费,陆路瞥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佳肴,忍不住腹誹,想上楼放包,却被蒋阿姨叫住:“陆小姐顺便帮我叫先生下来吃饭吧。”
陆路还惦记著併购一事,一时也没听清,含糊著答应,等上楼进了房间,才意识到自己应承了什么,顿时觉得后悔,却又碍於不好再去拒绝,只能硬著去敲沈世尧的门。
房间没上锁,陆路一敲,门便缓缓开了。
她迟疑了片刻,走进去:“……沈世尧?”无人应她,她环视一圈,不確定地又叫了一声:“沈世尧,蒋阿姨说可以开饭了……”
说话间,陆路这才注意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原来是在洗澡,陆路说不清是不是鬆了口气,转身正欲出门,视线却落在桌子上的一沓材料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上面印有san的字样……而如果她的联想正確的话,那么这桩併购案背后的操纵者,其实是沈世尧?
沈世尧洗完澡的时候,陆路已经將材料大略扫过一遍。
她过去学的是企业法务,但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最后自己会將这些知识用到这样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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