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看著看著,呼吸不由放缓,这光景,仿佛回到了童年。还记得那时,陆传平再忙都会抽空陪她去郊区踏青,她玩得野,耽搁得久了,便在附近的农家留宿。
近郊蚊子多,大夏天里她被咬得睡不著,就乾脆把熟睡的陆传平弄醒,拖著他陪自己看星星。
银河像白色的缎带,缀满光彩夺目的碎钻,陆路看得痴了,摇著陆传平的手臂撒娇:“爸爸爸爸,给我摘星星!”
明知是不可能的事,陆传平却从不会扫她的兴,永远语气宠溺:“好,爸爸摘给你。”
小女孩得到应允,也不会计较真假,只心满意足地將头埋在爸爸怀中,不一会儿就睡著了。
“给我摘星星……”如梦囈般的话脱口而出,陆路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醉了。只有醉成这样,她才会怀念过去,怀念这铁血世界中唯一的温暖港湾。
思及此,陆路忽然觉得冷,便下意识地往沈世尧的后背贴了贴。而沈世尧的声音,也在此刻猝不及防地落入她的耳朵里:“好,摘给你。”
“啊?”陆路怔住。
“我说摘给你。”沈世尧不紧不慢,又重复一遍。
陆路这才回过神,撇嘴道:“骗人。”
也只有在这个醉了的夜晚,她才能卸下全部心防,像个小女孩一样无畏地挑衅他。
“为什么?”沈世尧微笑著问她。
“因为只有爸爸会摘给我。”陆路骄傲地扬起下巴,“不过星星太难摘了,所以爸爸说先用星星项链代替好了。不过好可惜,那条项链被我弄丟了……”
说到这,陆路的声音明显低沉下来,仿佛陷入了某段遥远的记忆。沈世尧体贴地没有惊动她,只小心翼翼地背著她沿街一直走,等来到自己的车旁,才发现陆路已经睡著了。
她的睡顏真是毫无防备啊,沈世尧的嘴角勾起一个不自觉的弧度,能看到这样的睡顏,也不枉费他一下飞机就想方设法联繫到丁辰,按著她给的地址赶过来了。
鸡尾酒的好处是没有宿醉的后遗症,上午十点,酒醒的陆路终於挣扎著睁开眼。
做了新鲜的三明治,热好牛奶,陆路顺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坐在书房的躺椅上开始享受这难得休息日。没想到才翻了不到两页,放在客厅的手机就响了。陆路蹙眉,然而再不情愿,也得起身接电话,因为担心是公司的事。
却没想到是沈世尧。
见到这个名字,陆路难免有些心虚。昨晚她虽然醉了,却不至於醉到不省人事,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是谁把自己送回来的,她都心中有数。
只是回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陆路还是忍不住觉得赧然,怎么可以那么口无遮拦,什么都说啊?以后看来得彻底戒酒,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能沾。
这么稀里糊涂地想著,手机铃声却已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敲门声。陆路慌忙走过去开门,门一开,便看见沈世尧正站在门外,冲自己微笑:“是这样的,沈凌突然捨得出门了,非嚷嚷著中午要请我们吃饭,我说她上次那么逗你你可不一定乐意,她就非要我来问问你……怎么样,中午有空吗?”
原本陆路今天的计划是吃完这顿早午餐就睡个天昏地暗,哪儿也不去。然而此刻沈世尧將沈凌端出来,她却不好拒绝了。如果拒绝,那不是明摆著不给沈凌面子?更何况她还挺喜欢沈凌的……想到这里,陆路忍不住对沈世尧恨得牙痒,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有本事不著痕跡地向自己施压,真是……太可恨了!
然而想归想,陆路还是乖乖收拾好,跟沈世尧下楼了。
今天沈凌做东请吃鱼,老早就在鱼庄候著了。见到陆路,沈凌忍不住兴奋地凑上来,埋汰沈世尧:“唉哟,本事不小,还真给请来了。”
沈世尧但笑不语,就见沈凌冲他扮了个鬼脸,转身热络地挽起陆路的手臂:“別理他,他这是得了便宜卖乖。走走走,我们点菜去。”
鱼庄里的鱼都是现钓现杀,所以需要等一段时间,正好外面落起雨,沈凌乾脆让人泡了茶,临窗而坐,煮茶听雨。
“哎,小路路,你看我说的对吧,你们迟早都会在一起。”沈凌抿了口茶,一脸坏笑。
第一次被人叫做“小路路”,陆路除了有些不习惯外,並不反感,配合著笑笑,便算是將这个话题带过了。因为如果再深入,她便会忍不住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沈世尧其实是阻断自己和那个人再產生纠葛的救命稻草,这样的事每多想一遍,陆路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所以,还是不要想为好。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陆路推说是昨天喝了酒胃不舒服,沈凌便將沈世尧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强人所难。
然而奇怪的是,原本强势霸道的沈世尧,面对沈凌的责难却忽然毫无脾气,反倒是问陆路要不要回去休息。陆路一怔,点点头,答应沈凌再约,两人便出了鱼庄。
一路雨势不减,沈世尧不语,陆路也就乾脆闭眼假寐。然而哪知这一路寂静竟真让陆路睡著,等再醒来时,已身在公寓楼下。
骤雨初歇的黄昏渗著丝丝寒意,儘管车內暖气很足,陆路仍不禁打了个寒颤。见沈世尧还不说话,陆路也只好保持沉默,僵持了一阵,沈世尧却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打开储物箱。
被取出来的是一只精致的蓝丝绒盒,隨著沈世尧打开盒盖的动作,陆路只觉得心中猛地一颤,无数別样的情绪抖落,只剩下被放大的不安。
由钻石镶嵌的星星锁骨链散发著柔和的光辉,陆路凝视了片刻,摇头,声音温柔而坚定:“对不起,我不能收。”
四周一瞬间更静了,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见。
良久,沈世尧才重新將那只盒子合上,放进储物箱:“没关係,你上去吧。”
陆路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几乎是逃一般的推开车门,往楼上去。
那一晚,那个每天都会响起的號码,没有出现。陆路握著手机,在床上辗转,忍不住觉得好笑,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冷战吗?
然而就算是重新选择一次,她也不会收他的礼物,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受不起。
窗外似乎又颳起呼呼的寒风,夹杂著冷雨,不觉分外淒凉。陆路轻嘆了口气,翻了个身,关灯睡觉。
等丁辰丁大小姐的工作狂模式关闭,主动联繫陆路,已是半个多月后的事。彼时清珂的专辑进行到一半,陆路正著手准备主打mv的拍摄,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却大清早的被丁大小姐抓去打高尔夫。
球场在郊区,陆路不得不坐丁大小姐的车出行,然而丁大小姐开车的脾气谁都知道,陆路为避免跟试车那次一样大吐特吐,特意没吃早饭。
丁辰见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不喜欢坐我开的车,去找你的沈世尧去!你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他倒是喜欢你得很,上回你喝酒电话也不接,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我的私人號码,听我说你去喝酒了非要了地址,你说你都多大人了啊,还能喝死不成?”
意外知道那天沈世尧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陆路不由觉得尷尬,半晌,才訥訥道:“別消遣我了,我们正冷战呢。”
“啊噗!”丁辰忍不住笑出声来,“哎哟,看来你还挺认真的啊,都学人家玩起冷战来了。”
陆路被她挤兑得厉害了,乾脆將最近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丁辰听完,不禁蹙眉:“你不觉得自己太作了吗?不就是收个项链,他本来就是做珠宝生意的,送你条项链算多大的事,是你反应过度啦!”
“也对,”陆路哂笑,“大概一想到爸爸曾送过我一条类似的,就忍不住觉得难过吧。”
“你呀,”丁辰气得弹她脑门,“还说想要重生呢,总惦记著过去,怎么重生?”
陆路自知理亏,点点头,心中却不免有些伤感。想当初从美国逃得太急,为了怕宋清远派人找来,甚至连行李都是匆忙收拾的,项链大概就是那时候弄丟的吧。真希望那个捡到的人,会好好爱惜它,因为那上面承载著她对爸爸浓浓的爱与怀念。
清晨的高尔夫球场没什么人,鑑於陆路几乎没有运动细胞,所以对打球也就没什么兴趣,乾脆一个人坐在旁边喝果汁。只有丁辰精神百倍地挥桿,还不时回头引诱她:“来啦,陪我玩会儿啦,果汁哪里不能喝?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陆路气得对她直翻白眼:“我可没有求你带我来,是你逼我来的。”
“好好好,是我逼你来的,那你也不能动也不动一下,多无聊啊。要不我教你打?很简单的,不信你试试。”丁辰看上去心情不错,但想起关於author的事还不知道后续,陆路怕她是强顏欢笑,便不忍和她斗嘴,顺从地起身准备去取球桿。
没想到才走出几步,便和某位不速之客狭路相逢。
手术后初愈的陆亦航虽瘦了一圈,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此刻他正跟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恰好挡在自己面前。
走道不窄,陆路一怔,即刻避让。然而陆亦航却仿佛洞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逼近几步。陆路的神经陡然绷紧,转身准备回座位,那堆中年男人中却已有眼尖的看出端倪,笑著打趣:“是陆总的熟人?”
“算是。”陆亦航答道,目光扫过陆路面无表情的脸,是驀地一顿。
见陆路不发话,中年男人略显尷尬,连忙打圆场:“既然是熟人,乾脆一起打吧。”
陆路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何时走来的丁辰已探过头:“不用了,她是陪我来玩的,我差不多要走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吧。”
说罢,挽著陆路大步流星地走远,不给陆亦航留一丝情面。
走到一半,陆路下意识回头,便看见陆亦航仍站在那里,维繫著一个尷尬的姿势。他似乎是想追过来,却碍於身边的人,无法动弹。
心中有隱约的触动,陆路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扭头离开。
拿了车,开出老远,丁辰才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望著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的陆路:“刚才我自作主张拉你走,你不会生气了吧?”
老半天,陆路才回过神,淡淡笑道:“当然没有。我刚才没说话,只是因为我在想,我曾经到底爱他哪一点呢?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了。是不是再过几年,我也就能把爱过他这件事给忘光了……时间真是可怕啊。”
“是啊,时间真是可怕,”丁辰瞥了陆路一眼,神色难辨,“所以你要记得,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沈世尧,不要再被任何无关的男人牵动情绪了。”
清珂接到陆亦航的电话时,是凌晨一点半。半梦半醒中,她看见那个名字,睡意一下子全没了,整个人兴奋地从床上猛弹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化好妆换好衣服,她拉开大门就要狂奔出去,然而走到门口,却想起陆路严肃的脸,犹豫了片刻,不得已又折回房间,找到了顶鸭舌帽和黑框眼镜戴上。
最近cindy替她接拍了两家杂誌的內页,虽然不是什么一线大刊,却已逐渐有人写邮件到公司询问她的新专辑何时上市。美玲打趣说,她已经是个有粉丝的人了。
对於有粉丝这件事,清珂还不是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陆路的话却犹在耳边,她是一个和公司有合约的人,真出了什么事,是会吃官司的。
匆忙下楼打车去陆亦航提到的那家酒吧,清珂紧张到两只手始终绞著衣摆,这么晚了,他还在喝酒,不会出什么事吧?
毕竟认识陆亦航的时间不长,清珂並不知道像陆亦航这样的人,就算酒醉,也总会保持三分的清醒。
带著满心焦急与担心赶到地方,清珂即刻拉了个服务生询问,不一会儿,便被对方带到了楼上的vip包房。
出乎清珂意料,偌大的包房里只有陆亦航一个人。背投里放著电脑隨机播放的《恆星灰烬》,在令人感伤的音乐声中,陆亦航终於缓慢地抬起头:“你来得真快。”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笑容一闪即过,清珂却仿佛被他隨意的一句话戳穿心思,脸红得不行,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嗯!”
没想到一个“嗯”字,却换来陆亦航难得爽朗的大笑。笑罢,他挑著眉打量她:“你就这么喜欢我?”
清珂没想到陆亦航会这样问,整个人都傻住了,半晌,才意识到陆亦航在向自己招手:“过来。”
她就真的傻傻地走了过去。
“可是我不爱你的。”
陆亦航夹杂著酒气的吻落下来时,清珂感觉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而后,她听见自己固执到近乎孤注一掷的声音:“没关係,以后你总会喜欢上我的。”
陆亦航轻抚著她发端的手指便微微颤了一下,恍惚中,他看见多年前,那个坐在紫薇树下的女孩,信心满满地冲自己笑著:“哼,没关係,以后你总会说喜欢我的。”
真傻啊,她们。然而在闭上眼的一剎,却有眼泪迅速地跌落在黑暗中,转瞬消失不见。
陆路还记得,和沈世尧的关係破冰,是在来年元旦——她的生日,而前一天的跨年夜则刚好是清珂的第一波主打歌登陆电台的日子。
虽说是生日,但六年前那个“难忘”的生日过去后,陆路便再也不庆祝生日了,就连丁辰也识趣地装作忘记了。
而作为一个普通的法定节假日,陆路却也没有休息。她们这行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假期,所以当cindy说需要她晚上带清珂去参加本地的一档电台节目做宣传时,陆路也就自然地应承下来,只是在临行前,斟酌片刻后,还是打了一通电话给沈世尧。
回想几天前圣诞节自己主动联繫他,想要缓和关係,却被转接到他秘书那里,对方告知她沈总因为私事外出,最近不在公司。陆路尷尬得不行,刚想掛电话,对方又神秘地补充道:“沈总说稍后会联繫陆小姐的,陆小姐不必太掛念。”
掛念个屁!掛断电话,陆路气得將手机丟在办公桌上,她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当天太矫情,於情於理该找个台阶下罢了,也只有沈世尧这么自恋,会觉得自己是在掛念他。
恰好美玲进来催促自己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陆路也就顺手拿了手包下楼,完全忘记了手机这回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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