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敢相信?她又怎么去接受?

两个人在一起究竟靠什么来维繫?如果只是因为想在一起,那样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吗?

想著想著又咬自己的嘴唇鄙视自己,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他天长地久,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应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现在却有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期望。

一切失望不过是因为有期望,期望越多,失望越多,更何况又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还不如好好做好面前的事情,好好做好自己。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和眼睛,用力揉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收回来。

就要参加展会了,虽然事出突然,但这才是最好的证明她自己的机会,还有裴加齐的邀请,虽然当时没有给他回答,但那是一个工作室啊——內心深处她也不是不心动的。

耳边又有声音,顾正荣的,自然是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身体原本是对著床边侧睡的,这时候她却突然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把窗帘拉得很紧,这时眼前一片黑暗,她伸出手去抱那个枕头,然后把脸埋在那里面闭上眼睛咬牙齿。

好吧,是她的问题,就算是一条荒原长路,就算唯一的过客只是幻影,就算她早就明白谁也不是谁的天长地久,但她竟然还是逃不掉自身的软弱,渐渐依赖於一个幻影的陪伴。

自寻死路,与人无尤。

太晚了,公寓所在的街区原本就很安静,这时车开过更是清静无人。到了地下车库停车熄火,顾正荣坐在驾驶座上一时不想动。

太累了,刚才在路上的时候眼皮就开始沉重,这时不用再费神驾驶,一放鬆真想直接睡了。

不过要睡也上楼睡,微微笑了一下,他伸手推车门。

屋子里如他所料已经一片漆黑,凌小萌的包在鞋柜旁的鉤子上掛得好好的,走进厨房喝水,电饭煲的控制板上亮著一点小光,仔细听还可以听到粥米沸腾的隱约咕嘟声,空气里有米香。

觉得很享受,好像又不那么累了。

上楼的时候他站在楼梯顶端看了一眼,这屋子是不是太空荡荡了?不过没关係,他会就此跟凌小萌好好谈一次的。

臥室门是关著的,他推开的时候里面很黑,凌小萌的习惯,只要她一个人待著就一定会把所有能关的关好,能合的合上。想开灯,手指已经触在按键上,想了想又没有按下去。

眼睛渐渐適应了黑暗,屋里一切轮廓朦朧,床很宽大,凌小萌已经睡得不知道去了哪里,团著身子只占了一小半的床位,旁边还空余了很大的一块地方,他那一侧的被角都很平整。

再往前走一点看到她居然是抱著他的枕头睡的,脸还埋在里面,也不怕闷死。

这姿势倒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想笑,顾正荣低头去抽那个枕头,抽了一下她还不动,想她可能是真的累了,两天飞了个来回,她跟他不一样,很少这么赶的。

算了,他索性放弃这个枕头,想著去衣柜里再拿一个,才想转身背后就有声音。她在床上坐起来,放弃那个枕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对她这样的举动顾正荣真的是有点吃惊,回身用手扶住她,觉得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又不像是醒著的。再低头去看她的脸,她的眼睛倒是睁开著,但跟他对视了一眼又合上,轻声嘟噥了一句模糊的句子,然后把头埋进他胸口不动了。

看来是真的没有醒,觉得好笑,他把她放下,然后也轻轻躺下去。

睡下以后她还巴在自己身上,害得他想翻身都不能,他想自己是把她宠坏了,凌小萌的睡相现在是越来越放肆。

不过这样很好,低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他也合上眼睛睡了。

凌小萌睁开眼的时候还在想怎么会才想到一个人就梦到他?自己很少做梦的,这次却梦见顾正荣无声无息地回来了,立在床边看她,看完了又转身要走,害得她凭空不知道生出多大的勇气,居然毫不迟疑地抱了上去。

还好是做梦,如果是真的,她怕自己以后会无地自容。

天还没亮,臥室里没有光,她抬头正看到顾正荣的脸,这个梦做得时间真长,还以为自己醒了,没想到居然还是在梦里面没有走出来。

可是梦里还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这也未免太真实了吧?凌小萌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想再一次伸出手指来验证。

手还在他的胸上,一动便被他抓住,睡得不够,顾正荣声音很哑,“再睡一下,天都没亮。”

震惊了,“你回来了?”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闭著眼睛笑,“你埋在我枕头里快闷死的时候回来的。”

无地自容啊——凌小萌用另一只手蒙住脸。

臥室里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再看他,顾正荣自始自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呼吸轻轻的,又睡著了。

她却是再也不能睡了,睁著眼睛静静看著他。光线很暗,再后来天色慢慢亮起来,窗帘外透进柔和的光,他的脸在这样的光线里很安静,呼吸繚绕,凉的手指,合在她身上久了,怎样都变得温暖。

她以前也这样长时间地看过董亦磊的睡顏,细数他的睫毛,偷偷把自己呼吸的频率调整到和他一样,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沐浴在晨光里,然后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他的身边就是她的岁月静好。

彼时觉得那是天长地久,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水月幻境,一入尘世便散得灰飞烟灭。

不想了,也不敢多看,她闭上眼睛抱住他,慢慢手上用了一点力气,脸埋在他的胸口,姿势鸵鸟得很。

今天是周一,她昨晚定了闹钟,到点就响起来,嘀嘀的声音。

反正也没有睡著,凌小萌翻身去按,很快坐起来准备起床。顾正荣还在睡,她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有叫他。

窗缝里看了一眼,上海晴了好几天了,今天天色不太好,看上去风雨欲来的样子,这里的夏天暴雨说下来就下来,要是下雨高架上就堵得没边了。

还是早点出发去公司,免得被堵在路上,这么一想,凌小萌手上立刻加快了动作。

拉开衣橱的时候她很小心地不要发出声音,抓了要换的衣物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顾正荣一动不动,踮著脚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看他,一个没留神撞在床边矮凳边角上,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看过来,“怎么了?”

忍痛说话,“没事没事,不小心碰到椅子。”

“过来。”

不想过去的,不过习惯成自然了,凌小萌还是乖乖爬上床。

他其实没有完全清醒,这时候还有些迷糊,看了一眼又问,“哪里?”

吵醒了他觉得很懊恼,凌小萌把腿曲起来用手捂住膝盖,声音很轻,“真的没什么,不用看了。”

他伸手过来拨开她的手揉了揉,明明刚刚还在她腰里温热的掌心,现在又变得很凉,是她每个早晨习惯了的温度。

每天早晨习惯了的温度,但到了今天凌小萌仍旧觉得奇怪,男人不是应该浑身火热的吗?一边想一边抓住他的手阻止,“要不要吃东西?我拿上来。”

“不要了。”他声音模糊,“小萌,我很累。”

顾正荣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句话,可是这次听完凌小萌却朦朧感觉到惶恐,又想起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月光下合著眼睛无声无息。

“很累吗?如果不舒服,我请假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这句话顾正荣倒是回答得很快,“没有,现在几点?10点我要到公司。”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七点。”

“再睡一会。”原本在她膝盖上的手移上来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凌小萌原本想说上班会迟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很顺从地躺了下来。

哪里还睡得著,她团在顾正荣身边脑子里乱七八糟。又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抓住,想著这个男人是不是病了?要是他病了,自己该怎么办。

想了一会又忍不住轻声问,“还是吃点东西好不好?我煮了粥,盛一碗上来你吃了再睡?”

顾正荣没动,但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其实早已是半醒著的,只是觉得没力气,不想动。

又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凌小萌眼睛睁得大,很努力地看他,这时重复问他,“吃一点再睡好不好?”

他的身体一向健康,难得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现在有她在旁边,竟然不觉得辛苦,只有愉快。

这就是谁都会需要另一个人的原因吧?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有些时候难免孤独脆弱,想寻找温暖,想有人关心。

一时情动,又突然觉得愧疚。

想起很早以前的一天晚上,他回到这里发现空无一人,她接电话的时候在那头咳嗽,说自己还在回来的路上。

凌小萌回来后他才看到她手上的针孔,原来她发烧,一个人去了医院打点滴,那时他这边也来得不多,一周见她一次到两次,她连著几天感冒发烧居然都不知道,那晚他失眠,半夜的时候看著她团起的身子生气。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的样子,唯恐给他添麻烦,什么事都摸索著自己解决,就算病了也从没对他开口求助过,那个时候他觉得生气,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可笑。

好像力气又渐渐回来了,他低头亲她,从嘴唇滑过她的脸颊,最后贴著她的耳朵低声回答,“不用麻烦,我下楼吃。”

稍微安心了一点,但是又被他突然亲过来,凌小萌嚇了一跳。

但是到底是习惯了,她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很安心地让他亲过,静静听他说话。

还是她先起床,楼下窗帘並没有合上,外面天色阴沉,的確是大雨將至的感觉。

她在厨房里拿碗筷,电饭煲里的粥煮得刚刚好,打开以后白雾蒸腾,清淡的米香。

低头去勺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勺子微微偏了,白粥从碗边落出来一点,很烫,手指一缩碗就直接落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

耳边同时还有碰撞声响起,虽然沉闷,但比这里的动静大许多。吃了一惊,凌小萌顾不上脚下的一片狼藉转头飞奔出去。

她在楼梯前剎住脚步,第一眼看到的只有顾正荣,他是坐在楼梯上的,一手扶在楼梯扶手上正要站起来。

“你怎么了?”嚇坏了,努力了两次她才说出这句话,声音还是抖的,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已经站起来了,对她笑笑,回答得很简短,“没事,刚才下楼的时候踏空了一步。”

难得,凌小萌的回答来得快而且乾脆,“要不要紧?我们去看医生。”

顾正荣听了笑,“这也要看医生,那医生岂不是每天都要忙到死。”

不擅长爭论,凌小萌摆出最严肃的表情强调自己的决心,“要去的。”

他往餐桌走的时候顺手摸了摸她的头髮,然后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还不吃早饭?小心迟到,上班要认真。”

老板到底是老板,凌小萌低头。

吃过早饭以后他们到地下车库各自上车,地下车库大而空旷,凌小萌人小车小,立在他和他的车旁边更显得单薄。

前后出的车库,她平时的习惯总是落在后面,这次却在第一个红灯前併线停下,车窗本来就是按下的,她对著他的那一侧望,嘴唇动了动。

顾正荣也按下窗子看过来,“怎么了?”

她表情担忧,他看了反而笑起来,红灯翻绿,踩下油门前顾正荣对她挥手,“小萌,开车小心。”

天差地別的两部车,小polo再怎么踩都不可能赶上那一辆的反应,凌小萌起步又晚,再想说些什么顾正荣的车已经消失在远处。

这样的场景她很习惯了,顾正荣车速快,总是很快就消失在她的前方,而她接下来也会安心向前,脑子里再没有其他。

可是今天她却心神不寧,高架两边是每日看惯的风景,开到小区之后熟悉保安上来打招呼她都恍若未闻。

天色阴沉,走到人行天桥上的时候开始下雨,车上是有伞的,合上车门的时候还想著要带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只包。

夏日里的雷雨,天空中轰隆作响,豆大的雨点拍打下来,第一滴落在脚前的时候仿佛能够看到微尘溅起,转眼却已经瓢泼倾盆而下,大部分人都带著雨具,只有她匆匆跑起来,人群和漫瞬间天铺开的雨伞阴影中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异类,又苦於融不进其他人的世界里,唯一能做的只是努力奔跑著离开。

跑到公司里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旋转门里清凉的冷气扑面而来,凌小萌用手去抹脸上的雨水,又忍不住鼻痒,双手捧住脸轻轻喷嚏了一声。

相熟的同事从旁边走过表情诧异,“怎么没带伞?”

她还捂著脸,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露出在指尖上方,点头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闷,“嗯,忘记了。”

转身往离开的时候听到背后隱约有人笑起来,凌小萌不知不觉加快步子,设计部里人还很少,跟大家打招呼之后她走进办公室里把自己擦乾,然后坐下开电脑。

眼睛看著屏幕手又开始在桌上摸索,碰到电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拨电话,那头响了许多声都没有人接,自动断开的声音最后传来,凌小萌把话筒放回去。

开始工作,才拿起笔又觉得心里烦乱,不知道先做什么好。

电话突然响起来,接得快,那头声音里有笑,“小萌,怎么了?”

是顾正荣,她回答得快,“没什么。”说完又觉得自己很有问题,再补充了一句,“不是,我想问你到了没有——”

“到了啊,不过刚才没在办公室里。”这么愚蠢的问答,他居然很愉快地继续了下去。

可是她继续不下去,觉得自己太无聊了,她抱头。

“餵?小萌?”

“我在听,你忙吧,没事没事。”握著话筒想结束通话,顾正荣阻止,直接在那头提要求,“晚上一起去接机,你八点到餐厅等我,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只想著快掛断,掛断以后她却坐在座椅上开始发呆。

一起去接机——为什么要一起去接机?为什么一定要她和那位太太碰面?顾正荣究竟要她知道些什么?

知道了又怎么样?那以后,一切都会不同吗?

太多太乱,脑袋疼,她趴在桌上呻吟了一声,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么多?

期待带来失望,失望带来痛苦,但她的心像一株埋藏在土里太久的种籽,遇到一点点湿润和阳光就忍不住要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啊——即使那结果是让她再次凋谢,永不翻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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