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展?”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董亦磊稍微沉默了一秒钟,然后直接望著凌小萌说话,“是吗?恭喜啊,小萌,这么大的好消息,我大概是第一个知道的吧?”
“是啊,你说有多巧?我们才开始谈。”苏凝抢著回答。
她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来董亦磊和凌小萌过去的关係一定非比寻常,凌小萌的神態自他出现就变得不安而且抗拒,而他说话时姿態亲密,言辞熟稔,根本不像是寻常客套的语气。
国內设计师她接触得很多,有才华的设计师最麻烦的就是策划项目做到一半,突然被一些国外有实力的商家或者展会看中,然后横刀夺爱,这种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出於本能,苏凝现在是寧可杀错不可放过,直接把那些在她工作过程出现的同行归入劲敌一类,
凌小萌又是那么与眾不同,在她眼里就跟鸡雏似的,连考虑都没有,苏凝直接挺身而出,开口就把董亦磊的话接了过来。
完全不介意自己被当作透明人,凌小萌看著面前的两个人一问一答,一声都不吭。
一开始的震惊与不安过去之后,她开始不明白,越看越不明白。
面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一个人,她直到现在都能够清楚说出他手指的纹路转向哪里,她曾经以为他们会有一生的时间在一起,她曾经无比肯定地觉得,就算有一天她最终白了头髮,蹣跚了步子,最后只能坐在庭院里欣赏眼前风景的时候,回头还能笑著叫他小石头。
可是现在呢?同样一个人,给她的感觉居然是陌生。
上一次落荒而逃,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自那以后,不知是什么改变了自己,她居然认不得他了。
两年的时间而已,其实他並没有改变多少,依旧是言语斯文,笑起来和风细雨,站著的时候习惯性地右手插在裤袋里,大拇指露出来,指节修长。
究竟是什么变了?苏凝的强势插入使她得以解脱,凌小萌不再说话,静静坐在一边看著他,眼光陌生,仿佛从未见过他,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真是陌生啊,就连擦肩而过的点头之交也及不上的陌生感,从心中某个微小缝隙中缓缓漫出,然后突然铺天盖地,汹涌淹没了每一个角落。
最后凌小萌几乎是被苏凝拖走的,临走董亦磊还在看她,目光烁烁,觉得背后被看得有点不舒服,她头一低加快步子。
出门苏凝还在说,“记得手稿什么都要保存好,別隨便让別人看了啊?还有如果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你,一概別理睬。”
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又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苏凝很像自己小时候的同桌,特別硬气的一个女生,有一天到学校来怀里揣著一只小鸡,很小很黄嫩的那种,嘰嘰喳喳叫得婉转,被几个男生抢去玩,也不哭也不告诉老师,一巴掌拍过去,夺回来瞪了那些男生一眼掉头就走,强势得很。
她那时候特別崇拜那个女生,一个人回家还偷偷练了一下那个动作,虽然没一个人看到,但是挥出去的时候还是脸红,吃饭的时候还被爸爸妈妈疑问,这孩子不是病了吧,怎么耳朵根都是红的。
回神苏凝已经拖著她到了车边,做惯了金牌策划,她说话做事都很直接,“小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最近你会很忙,保存精力,好好休息。”
怎么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小妈?凌小萌对她靦腆笑,“不用了,我昨天把车停在路边了,还要去拿车,你先走吧,我叫车过去。”
“在哪儿?送你。”很乾脆,苏凝拉著她往停车的地方去。
凭著记忆给她指路,刚看到那栋洋房苏凝就边打方向盘边侧头看了她一眼,满眼诧异。
“怎么了?”没想太多,凌小萌低头掏钥匙。
“你连裴家的人都认识?”
“裴家?没有啦,我只见过他一次,昨天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把我拖过来参加派对而已。”那么乌龙的前因后果,还有更加乌龙的裴加齐和齐格格,凌小萌实在不想解释,隨口一句带过。
听她的口气,她连大名鼎鼎的裴家都完全不放在心上。已经被镇住了,苏凝木木地摆手,目送她走向那辆一点都不特別的黑色小polo。
裴家是设计世家,祖祖辈辈都是建筑设计的大家,早就全部移居海外,世界上许多城市的標誌性建筑都是他们家里人设计出来的,现在留在国內的只有一个刚回来一年不到的直系第三代,虽然为人很低调,估计在国內也不会多待,但圈子里对这个消息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再说这栋屋子是裴家在上海的老宅,当年裴老先生出国前一直住在这里,要说是设计师圣地也不为过,上海这里的设计师谁不知道啊?
想太多,苏凝满脑子乱七八糟,眼睛看著凌小萌的背影,脚踩在剎车上,全忘了开车离去。
四下没有声音,这条小路就算是白天也安静至极,行人稀少车影不见,一片空荡堪比纯正私家路,极目四顾也只有凌小萌这一辆车孤零零停得理直气壮,偏偏她还毫无所觉,甩著手走得轻鬆,到了车边直接拉门,突然又转回前窗盯著掠水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从那下面取出一样东西来。
距离有些远了,看不清,依稀是一张纸吧,凌小萌瞪著它看了很久才直起身子,侧头又看到仍旧愣愣留在原地的苏凝,再次招手,再见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得不踩油门走了,苏凝一边开车一边回首,又揉眼睛,特別得很——这个凌小萌,也特別得太夸张了吧。
苏凝没有看错,被压在掠水器下的的確是一张纸,这时正被凌小萌捏在手里盯著看。
其实上面寥寥数语,字跡清晰有力,一目了然,就是她怎么都看不懂,所以看了一遍又一遍。
“小萌同志,昨晚聚会多谢你大驾光临,蓬蓽生辉,又对你备受大师推崇的设计好奇不已,不知是否有幸得见。来而不往非礼也,擬近日登门拜访,希望不吝赐教。裴加齐”
字写得漂亮,虽然是用钢笔一挥而就,但转折流畅,隱隱有柳体风骨,措词也是客气有礼,文诌诌得厉害,可看在她眼里怎么都觉得难以理解,盯著看了好一会她才开始大喘气,擬近日登门拜访?登谁的门啊?顾正荣的吗?
这美人真是,唉,真是红顏祸水,天生的麻烦!
想直接找他说清楚,但一侧头看到苏凝还在原地直直看著自己,再次挥手道別,直到那辆车消失无踪她才回身,吸了一口气,她目標明確,直直朝著那栋宅子走了过去。
雕铁门紧闭著,围墙里草木葱蘢,悄无声息,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保存完好的典雅宅子在阳光下一片沉静,与昨晚的热闹相比截然不同。
全凭一时衝动,等按下电铃之后她才开始忐忑,觉得自己莽撞,又很不安,才按了一下,没有人回答,凌小萌收回手,步子慢慢往后退。
才退了一步就被人扶住肩膀,一惊回头,背后春山如笑,阳光都成了陪衬,裴加齐很调皮地挤了挤眼睛,声音轻快,“小萌同志,你来得挺晚啊。”
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纸条,裴加齐伸出手指轻轻去抽,“你看到了啊,如何?能否给一个让我欣赏大作的机会?”
看著他的手指伸过来,凌小萌本能地往回缩手,可是眼一,那张纸已经被他抽在手中,还有閒暇对她微笑。
这男人真是奇怪,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欧洲电影,容貌妖艷的魔术师,动作幅度一直很小,可是张开手掌就可以抓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奇异得很。
习惯了一个人神游天外,凌小萌当著他的面开始眼神漂移,又记著还要拒绝,可是拒绝一向不是她的长项,张了张嘴就是没说出话来。
觉得好笑,又觉得奇妙,裴加齐继续问她,“行不行?”
“啊,那个你如果真的要看的话,我身边就有一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登门拜访,凌小萌只能出此下策,说完了又觉得自己犯了错误,刚才苏凝还特地提醒她,別隨便让別人看手稿,混乱了,她一脸痛苦。
想亡羊补牢,但是身侧袋子里有电话铃声,掏出来接,是顾正荣。
看了裴加齐一眼,想退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接,又觉得不礼貌,凌小萌踌躇。
铃声不断,一咬牙她还是接了,那头声音清晰,顾正荣心情好像很好,带著一点笑意,“小萌,收拾东西去机场。”
“啊?”立刻状况外,凌小萌就答了一个字。
“机票是5点的,会有人打电话给你,直接送到机场,到了厦门给我电话。”
“唉,等一下——”还没说完那头就掛了,她握著电话眼睛发直。
回神就看到裴加齐仍旧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仿佛在欣赏什么名家经典。
他不是什么无聊男子,只是觉得她很奇妙,又对她有好感。
凌小萌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欧洲电影,清秀苍白的小女孩,一直孤身走在路上,场景切换不多,最后在大海边停下,跟一个第一个找到她的男人回家。
“对不起,我公司突然有事要我出差,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再聊。”隨便打了个招呼,她转头就要往车子走。
“出差?怎么这么突然,是你老板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凌小萌回头很快地嗯了一声,继续前进。
是顾正荣吗?还想问的,不过她步子匆匆,转眼已经走出去好远。
又把手插进裤袋里,裴加齐耸肩。
对这个女孩子很好奇,他昨天从齐格格那里大概了解了一点她的背景,其实齐格格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了一句,“凌小萌?顾老板家的首席啊,刚才跟我爸妈去参加顾老板家的派对,才认识的。”
顾老板,她说的是顾正荣。虽然没有交集,但这个人他还是听说过的,尤其是在年展上匆匆一个照面,印象深刻。
因为凌小萌。
当时他和她聊得兴起,突然人群集聚,闪光灯频闪,他看著身边这个女孩一下子手足无措,眼神飘忽,飘了半天才停下,最后落到某一点死死盯著一眨不眨。
全场都在留意她,他却多长一个心眼,顺著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很多人,但是顾正荣站在人群中仍显得突兀,鹤立鸡群,脸上表情很淡,看著这个方向微微一笑,当时他只是微觉奇怪,也没有想太多,现在想起来,这种情况並非偶然吧。
是很吸引人,有人爱护也无可厚非,可是据他所知,顾正荣是有家室的男人吧。
別人的私事而已,虽然对她有好感,但还没有到窥探隱私的地步,只是阳光下看著她细窄的背影,突然有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的感觉,要真是那样,实在是可惜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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