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场开到十点,越是夜里越是人潮汹涌,这个城市好像不需要睡眠,每天都熙攘著彻夜喧囂,越夜越兴奋。

秋季样板间已经基本定稿,现在不算设计部的繁忙时段,但凌小萌一向是个忙时通宵,閒时也彻夜的特殊例子,到了夜里又灵感迸发,所以当她最终在画稿上结束最后一笔,推门外面已是空荡荡一室冷清。

墙上掛著自家品牌的塑料钟,抬头看了一眼,九点正。

不用再看了,她时间把握得一向好,还没到关门时间,不想走侧门,她提著包从商场中穿过人流。

儿童房里有小朋友在地图图案的地垫上寻宝,追逐来去,一头就撞进守在一边张开手的爸爸妈妈怀里,咯吱咯吱地扭著身子大笑。

她也笑,下一季主打玩具是室內小帐篷,摸爬滚打一定更有趣。

取车的时候保安已经换了一班,远远看到她就跑出来將钥匙递过来。

“谢谢,每天都要麻烦你们帮忙倒一次。”凌小萌笑起来一脸和风,夜灯下额头白净,微微泛著光。

这样的笑容看过很多次了,但是保安哥哥仍旧难以抵挡,立刻回报喜笑顏开,“没问题没问题,难得你这么相信我们,別人的车让我们动我们还不敢动哪。”

车就停在熟悉的角落里,这里是市中心,哪哪都车位紧张,保安会在先前那位置的主人回来之前將车停到这个侧门前,这门到六点就关闭,前面空地正好停她的小车,反正她每天来取车的时间都晚,两不耽误,大家都开心。

上车保安还立在一边摆手,她也摆手,然后轻巧巧地开出去。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一个月多赚这几百块外快,就累得他们每天劳师动眾提心弔胆把车搬来搬去,果然生存是大学问。

到了熟悉的餐厅她还没停稳车就翻下镜子整理表情,一路都想著生存是大学问,这次不用努力表情就异常合乎標准。

新加坡风味餐厅,老板是个很適合演滑稽戏的小老头,每天就是坐在帐台后的小桌前閒坐看风景,兼跟熟客聊天。

这么小的地方,又是在一条极其冷清的小路上,东西是很好吃,不过据她一直以来的观察,好像来去只有熟客。

有些人把消磨时光当事业来做,她也是很服气的。

进门小姐就开心地招呼,“小萌你来啦,顾先生打过电话来,他老时间到。”

“那我先吃,饿死了。”一周来数次,这里熟得跟家中厨房一样,凌小萌直接衝著老板提要求,“今天厨房里面燉什么汤?要是有甜汤我带一份回去早上喝。”

老板看到她就已经从小桌后起身,这时候笑得一脸精神,“小萌啊,顾老板电话里没提甜汤,知道你这时候到,全都刚弄好。”

脸垮下来了,她直接往沙发椅上倒下去,“他又在电话里点菜了?我还想自己点一次。”

她人瘦,个子又小,穿得简单,t恤只是简单的小圆领,站直站稳的时候还好,一缩起来就异常小,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臂都显得又细又单薄,看得老板直嘆气。

“太瘦了,实在太瘦了,顾老板怎么就养不胖你,失败的男人。”

他身后有人接话,跟著他一边嘆气一边摇头,“失败,实在太失败了,甜汤就算了,猪油糕有没有,拿一打明天早上给她吃。”

这个人出现得无声无息,可怜的老板和小萌一起被嚇到,回头看过去老板先发飈,“老顾,你这样我要收压惊费。”

第一次看到顾正荣早到,凌小萌也吃惊了,不过自从她认识了这个男人,这些年一向以尽全力做到滴水不漏为人生目標,这时也把高难度表情控制得刚刚好,扁扁嘴还要显露出隱藏的欢喜,“你来啦,老板刚才说我太瘦,又不给甜汤吃。”

顾正荣正在拍老板的肩膀,这时低头看了她一眼,另一只手就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髮,脸上笑著,眼光却淡而温柔,“是要多吃点,人家说我失败,你听到没有?”

吃饭的时候老板在旁边站著跟他们閒聊,顾正荣很忙,这么晚了还时不时有电话打过来,有时普通话,有时广东话,有时英语,有时还夹杂著瑞典语,他平时讲话声音就低,接电话的时候多半是听,偶尔回答几句,句子也非常简短,让人想明白都摸不著头脑。

凌小萌也不想明白,她对他所忙的事情一向报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態度,又的確是饿了,埋头苦吃,米粉碗大得无边无际,她整个脸埋进去都绰绰有余,捧著碗边吃得稀哩呼嚕,转眼额头上一层薄汗。

放下来的时候她扯过纸巾抹嘴,一边抹一边抬头夸老板,“建国大厨的手艺越来越高了,我要去讚美他一下。”

老板一脸受侮辱的样子,“这是我煮的,建国的手艺怎么能跟我比?”

顾正荣刚放下电话,这个时候正笑著用筷尖分萝卜糕,方正的腊肉萝卜糕被分成四个小块,旁边有蘸酱,乌黑油亮。他挟起一块蘸进去,然后直接送进小萌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里,动作连贯而流畅,一看就是做得熟透了。

赶紧嚼,凌小萌两腮鼓起,暂时没法发问为什么老板会亲自下厨,眼看著顾正荣又开始处理桌正中的黄油鱈鱼,鱈鱼肉嫩,他筷尖一划,接下来就用了勺子,还在和嘴里的萝卜糕奋战中,她举手投降,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楚,“等一下,拜託等一下。”

这男人喜欢餵食她早就习惯了,可每一次仍然招架无力,第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她震惊,连咀嚼的动作都忘记了,差点噎死当场,后来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

只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是个很严肃的男人,公司里出了名的权威派,和她单独在一起却性格大逆转,顾总吃饭的时候喜欢笑著给坐在对面的人餵食——就算说出去別人也只会当她刚遭雷劈,神志不清吧。。

她不会说的,本来就想好了,她死也不会说,打死也不说。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十一点,老板送到门口,冲他们俩笑眯眯地挥手道別,有点奇怪地回望了一眼,从头到尾店里就他们一桌客人,而且每次来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

生意这么冷清,难道他不怕这家店倒闭?

一直有这样的疑问,可是顾正荣教过她,做人问题要儘量的少,最好不提问题,她一向是个好学生,这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连著口水一起润了润嗓子。

小街本来就清静,这个点更是人烟渺渺,路边倒是停了一溜的车,她的黑色小polo排在当中毫不起眼,很乖巧的样子。

他的车就停在她正前方,也是黑色,但车身高大,man得很。

还没走到车边他就搂住她的腰,凌小萌听话又温顺,立刻把头靠过去,太娇小了,靠不到肩膀,脸颊正好贴进他的肩窝。

“很累,早点回去休息吧。”他低声说话。

换了其他男人,这句话一定就是调笑多於其他,可她仰头看了一眼,顾正荣吐气的时候整个脸都鬆弛下来,疲態尽显。

立刻乖巧地接话,“要不今天我来开车吧,你休息。”

他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夜里虽然街灯光亮,但他低著头,阴影里怎么都看不清眼神,可是这一眼看得凌小萌身上凉凉的,惶恐自己是不是说错话。

看了一瞬他又笑,“好啊。”

鬆了一口气,她伸手討钥匙。

“开你的。”

啊?他不是习惯了空间宽敞的人吗?呆望了,这次她直接说了实话,“我的车小,怕你坐不惯。”

“太晚了,开我的怕你嚇到別人?”

“为什么?”

已经走到车边,他鬆开手,退一步审视了她一下,“太矮,別人会以为是无人驾驶。”

好,说得好,忘记说了,这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喜欢餵食之外,还有一个异常变態的爱好——拿她取乐,看到她无言以对就心情大好的表情,没关係,生存是门大学问,她可以忍。

我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polo车厢小,她又从来没载过人,他坐进来果然一下子就感觉奇异,好像整个空间都被这男人填满了。

真奇怪,这人明明不胖。

“让你挑一辆好的又不愿意,挑来挑去居然买了这样的。”他也是第一次坐,想调整位置居然还摸不到电动开关,终於嘆气了。

凌小萌侧头看过来,脸上又恢復笑眯眯,“这个好,太好的车,我养不起。”

他奇怪了,“哪里用得著你养?”

已经起步了,凌小萌回头认真开车,这里纵横交错的街道两边都是高级住宅区,夜里非常安静,但她仍旧开得小心,全神贯注的样子。

“小萌?”不习惯別人不回答自己,顾正荣追问。

终於又看了他一眼,凌小萌很认真地回答,“要想到以后的嘛。”

身边没声音了,乐得清静,她继续开车,公寓离这里不算太远,二十分钟后她就转进小区,然后直接开进地下车库。

他坐在身边闭目养神,唯恐他是睡著了,凌小萌伸手去推,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坐在原地静静欣赏了两秒钟。

再英俊的男人也会老,只是男人到了一定年龄,沧桑感会给他们加分,顾正荣还没到四十,刚好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候,虽然面现疲惫,但仍旧赏心悦目。

不过不能再老下去了,凌小萌在心里暗暗补充,她学设计的,也算和艺术搭了一点小边,心底深处到底沾了一点唯美主义的阴暗思想,最恨红顏白髮,英雄迟暮。

梦露死了,她不伤心,但觉得时间算得多好;哥哥死了,她感触,可又觉得时间算得多好,那可都是正当时啊,永远的风华绝代。

小时候迷恋阿兰德隆,为了佐罗在马上的回首一笑痴了十几年,后来看到他老来满脸沟渠的样子,心里就恨为什么他没有芳华正好的时候早死,苟活下来害她梦想破灭,彻底对帅哥的未来死了心。

没关係,她没想过要待在顾正荣身边直到他满脸沟渠,料想他也是。

那多好,以后老了回想起来,他们都会为了彼此的相貌微笑,而不是噁心。

一边想她就真的一边微笑起来,然后脸上就被掐了一下,痛得捂住,顾正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干什么看著我笑成这样?你流口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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