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股权架构,这种惩罚条款,以及这份白纸黑字的合约却是从另一方面表达了那些村子的态度……最起码,对于通货膨胀毫无概念的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些村子并没有把严老西他们当成冤大头来看,而是真的存着共同进退的心思。

沉吟了一下,杨默忽然开口问道:“那这些火电厂的运营成本核算了没有,万一真的投入运营,到时候你们的电价打算定多少?”

严老西没有任何犹豫:“火电厂这玩意没法提前核算运营成本,毕竟这东西受煤价的影响太大了,唯一可以算出来的是……第一批共计7座火电厂建成后,日耗电煤量不会低于2.3万吨!”

说着,这老倌挺了挺胸膛:“但是不管煤价怎么变化,我们都一致商量好了,最起码在十年之内,我们的电价只会维持在3毛钱一度的这个水平,只准低,不准高;毕竟经过我们的反复计算,只有把电价控制在这个水平,那些负责中低端制造的强村公司才能保持一个可以全方面正向发展的盈利水平……就算以后提价,下一个五年计价周期内,上浮价格也不能高于成本价的10%!”

杨默顿时吸了口凉气。

3毛钱一度?

要知道,在1998年之前,各农村地区的电价虽然并不统一,但却普遍在6角~1块钱之间波动……没办法,跟一些肉蛋或者电器类产品一样,电价这玩意其实是随着经济和基建的发展呈倒挂趋势的。

而且你要搞清楚,这是民用电价,除非你有政策倾斜,否则工业电价更高!

所以,3毛钱一度电的水平,放在当下简直是比福利还要福利的存在。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

“老严,你的意思是,你们打算自己供电,而不是上网卖电?”

杨默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不管是水电站还是火电站,国家的政策一直都是鼓励民间积极参与。

但问题是,电厂你可以建,但是跟后世一样,你发出来的电却是要卖给国家才行,也就是所谓的上网卖电,自己私搭电网供电,那是违规的。

严老西却是笑了笑:“小杨师傅,这个却是不用担心,我研究过,国家现在没有不允许集体电厂供电的规定,而且这些火电厂全是报备了临邑县和齐河县的主管单位,用的也是产业重点配套项目的名义,环境保护、土地使用等相关审批都没问题。”

德州是分税制改革试点城市,临邑县更是在拼了命的搞乡财县管改革,再加上谁也不敢得罪杨默,因此有了本地主管单位的背书,两地的电力局稍稍做出些让步也并不奇怪。

但杨默却知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当下皱起了眉头:“可问题是,我马上就要升到厅级了,一旦我被调走,三五年后,你想过后果没有……况且老严你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了,应当知道无百日红的道理。”

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以后没问题,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线来看的话,1996年年底,国家电力公司就要改组上马了,届时所有的电网经营业务都要彻底集中……偏偏那时候又恰好是换届之年,因此到时候肯定会有大麻烦,最起码3毛钱一度的电是别想了。

孰料严老西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管,既然一开始手续没问题,那么以后你就不能反悔不认账!”

说着,眼底露出一丝狡黠:“反正我们就是一群泥腿子,只会认死理,你要是站不住理……上百个村子,十几万的庄稼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

杨默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来装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庄稼汉了?

我就知道,这么一个杀手锏,你不可能不备着!

不过虽然严老西的应对未来风险的对策很粗暴,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手肯定很有效。

后世魏桥集团自建电厂的事情很有名,与国家电网顶牛的事情更有名。

想想看,连2012年的魏桥集团都可以用“内部保障供电”的名义把对方硬生生地给顶了个灰头土脸,更何况这是九十年代,那计划中的二十座火电厂还直接关系到数百家村集体企业,以及十几万村民的生计?

如严老西所说,在华夏,只要你占理,把事情往大了闹,只要控制好实际尺度,基本上都能收获一个相对满意的结果。

轻轻嗯了一声:“所以,李风筝他们这次过来,之所以想跟你们一起投资建火电厂,就是想要合流,给自己壮壮声势?”

严老西点了点头:“那位禹庄主这两年派头是越来越大,着实有些迷失自己了,不过今年5月份,他落选津门参加14大的代表,想必也给他狠狠敲了一记警钟,让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毕竟是虚的,表面上那一时的风光也不足为凭,所以终于想要给自己堆底牌了。”

“可惜的是,他这两年各方面都定了型,过于傲慢的言行让他在系统里很难有寸进不说,他们集团的产业也由于体量太过庞大而很难转身,家族式的管理框架更是让他们距离团结群众这四个字越来越远。”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寻找新的搭子,寻找新的底牌,就成了他们最便捷的选择……而很不幸,德州离津门狠劲,我们夏留通销社的群众基础很好,偏偏又欠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找上我们,然后通过项目捆绑的形式给他们攒底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默笑了笑:“可为什么你没有答应?”

严老西抿了抿嘴:“第一,李风筝那人手脚不干净,我不想那些火电厂和水库变成平账的工具……夏留通销社吃点亏没事,但我却不希望以后因为他自己的问题被查出来,连带着这些原本是造福于民的项目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第二,我跟现在的他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夏留村上上下下八百多号村民之所以能一直勒着裤腰带苦到现在,不是我们真的傻,不懂得钱的乐趣,而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信念和价值满足感……一旦跟他们那些人混在一起,做事会有很多掣肘不说,大家伙咬着牙憋着的那口气也会散掉。”

“这一口气要是散掉,要想再憋起来,就难了!”

杨默点了点头。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精气神这三个字属于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别说感受了,就连想象都很难去想象。

但是对于这个年代的许多人来说,这三个字却是无比真实地存在的……就拿石油系统里著名的铁人王进喜来说,后世的人怎么可能理解一个人竟然可以在大冬天毫不犹豫地跳进泥浆里充当人肉搅拌机?

只不过……

这毕竟已经是1992年了啊~

想起夏留村里围墙上那无处不在的标语,杨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严,有精气神是好事,但其实认真说起来,如今的夏留通销社远比北边的那个庄子更有差差的资本……你确定你们胸里的那口气能一直憋着?”

严老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敢保证,但我唯一能保证的是,一旦我发现大家伙胸里的那口气泄掉了,那我会在第一时间把夏留通销社解散!”

说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小杨师傅你一直对我有偏见,这个我也不怪你,谁让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就是个被人追债的抬会耗子呢?第一印象是很难被改变的。”

“但是我想说的是,小杨师傅你毕竟年纪在这里放着,又是出生在红旗下,不太懂我们这些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微微捋了捋自己那依旧密密麻麻的白短发,严老西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我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了,算起来,新华夏成立的那一年,我刚好成年。”

“我们那会儿跟你们不太一样,虽然是刚刚成年,但却已经是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了。”

“总之,亲眼见过千里赤烟,人间炼狱场的我们,比起你们这些年轻人,对于教员的敬仰来的更加深刻,也更加愿意去追随他老人家创造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

“同样的,曾经去过朝鲜战场的我们,也比任何人都相信人定胜天这句话,也比任何人都相信,只要全力以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的做不到的!”

说着,严老西转过头来:“我知道小杨师傅你会觉得这种观点很虚幻,甚至还很幼稚,但是我、老孙、以及夏留村的那八百多位同志,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事在人为!”

“很多人曾经给我说,夏留通销社已经发展的很好了,就算离开大华公司,离开钻探一公司,依旧能活的很好,而且一定会活的更加滋润……毕竟与大华公司那些繁杂的合作占用了我们大量的人手,而这些人手无一不是社里千锤百炼的骨干。”

“但是我们夏留通销社始终都没有中止与大华公司的合作,始终没有拒绝那些需要耗费我们大量人力和精力,但劳务收入却甚至比不上我们自己操刀一个普通商业项目的工作。”

“这并不是因为小杨师傅你是领导,也并不是因为大华公司是央企的原因。”

微微顿了顿,严老西的声音充满诚恳:“一方面,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小杨师傅你是我们夏留村的朋友,为了朋友,我们愿意帮这个忙。”

“但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随着合作的加深,我们发现,虽然小杨师傅你的做事风格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很多观点和想法也跟我们大相径庭,但你真正在做的那些事情,却让我们发现,其实你也是我们的同志!”

微微挤出一丝笑容,严老西扫了一眼旁边的吕莹莹:“虽然我知道很多人并不这么看,甚至有很多社员也并不这么想,但我一直认为,话怎么说的不重要,具体怎么做的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结果却骗不了人。”

“德州、兰陵两地,合计1147个村子,在短短两年内,67%村民的人均年收入从之前的不足300元,一下子飙升到了1140元,人均gdp更是突破了三千大关……这里面虽然有工资物价上涨的缘故在里面,但小杨师傅你一直的默默努力才是真正的关键。”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同志,都是为了带着大家伙奔向好日子,小杨师傅你的身份和能力又远要比我们来的强,那么作为我而言,自然要无条件的配合!”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三碗麦饭一席硬床而已,我们夏留村的人穷习惯了,对于物质的要求并不高……与之相比,一步步看着大家伙在我们的帮衬下日子红火起来,然后翘起大拇指对我们称上一声好样的,才真的让我们感到欢喜。”

“所以,我希望小杨师傅你能明白,我们不惜大肆借债也要搞那么的水库、火电站,甚至不惜主动贴钱给那些技术人员奖励,不是因为我们打算模仿你,把德州和兰陵地区的农村地区变成只听自己号令的基本盘,而是因为……这是身为一个带头老大哥,在带领大家伙奔向小康生活路上,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好歹也是跟系统里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严老西自然知道系统里的人跟他们这些农村人看待同一样事情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而在农村地区大搞水库、电厂这种回报周期漫长的基建项目,固然能够很好地避免村集体企业和那些大棚种植项目(2.0版本的大棚种植技术就开始需要大量的电力作保证了)被人卡脖子,但何尝没有把这些村民和村集体企业转化为自己铁杆的嫌疑?

杨默静静地听着严老西说了这么一大通,然后就这么杵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类似的话,杨默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

第一次是王一诺对他说的,

第二次是赵老对他说的;

第三次则是严老西说的。

莫非……

建国前出生的人,跟建国后出身的人,观念差距就真的这么大么?

杨默没有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杨默从沉思中醒来,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瞅了瞅目不转视盯着自己的严老西,却是轻轻一笑:“老严,以当下的情况,你再这么玩现金流,很危险……给我说说,你们现在的资金缺口还有多大?”

摸出一根烟来点燃,杨默脑袋朝着土狗同学的方向歪了歪:“这丫头伸手就向我要2000万,原本我还以为是狮子大开口……但是如今看来,这么点只怕是不够啊!”

严老西闻言一愣,看了看正在那哼哼唧唧的土狗同学一眼,他没想到吕莹莹竟然会直接向杨默开口要钱,更没想到杨默竟然真的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杨默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成,我知道了。”

既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就这么朝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杨默忽然停下身子,然后扭过头来:“对了,火电站的事情,就别在用村集体的名义去操作了,到时候我让大华公司那边出面,象征性地出点股,然后双方p一下……地方上的人事三五年就要变动一下,风险未知性太大,他们电力系统有时候还得指着我们石油系统支持燃料呢,把大华公司的名号挂上,到时候顶牛也会方便许多,别老是动不动就想着发动群众的,后遗症太大!”

言下之意,却是打算在情非得已下,复刻一下后世魏桥集团的操作。

严老西琢磨出味来了,顿时大喜:“……好,我知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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