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莫贺顿神色不动,只是眼底的颜色若有风云变幻。
曾经也有那么个人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活得越久越好,最好活过一百岁,我的生日就在初夏,栀子盛开的时节,我最爱吃西大街陈记的蛋黄肉粽,那是天下最好吃的粽子.”
他凝目望着阿月发间的白玉簪,又好像没有在看,目光穿过簪头姿婀娜的栀子瓣,仿佛投向这片时空的极远极远处,脸上的表情浮了岚烟似的虚恍着
阿月见状,没有在原地站着不动,也没有坐下,悄悄朝着缩在角落里的汉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汉女们窝在一角自觉碍眼,未得准许又不敢擅动,看到阿月的手势,争先恐后地涌出军帐。
莫贺顿却浑然不在意,侧眸再次注视着阿月,“朝廷早已收复长安,你为何出现在这?“
“当然是被你们掳到这来的。”
莫贺顿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你今日才到,确切的说,今日总共抓来十二名汉女,你是唯一的长安人。一个长安人为何出现在此地?”
“破城之际,我们随着逃难的百姓往西逃,后来又听说太子殿下率军往灵武去了,便又跟着过来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银州,这里就是我的家。”
“你为何不回长安?”
这熟悉又陌生两个字,瞬间将阿月拉回到曾经刻意遗忘的回忆中。
几乎就在同时,她的眸子忽然暗了几分,静静的,黑黑的,秋潭般深远着,正渗出一缕缕寒意,覆住所有平静表面下的痛楚悸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再说话时,她的声音已平静而和缓,仿佛只是在描述如同太阳每日从东方升起的简单事实:“我早已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长安!”
莫贺顿不解,“那是生你养你的地方,那是世人俱向往的地方,呵呵,此生,你才多大,这话恐怕说得太早了?”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阿月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的秀发垂落,恍若纱幕,将她苍白若雪的面容掩藏。
片刻的死寂之后,莫贺顿躬下身子,探出头去,正待开口询问具体的情形,谁知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阿月低垂的长睫下,泪水忽然如同走珠般跌落下来,可是她还是那么的倔强,兀自抿紧失了血色的唇,不肯哭出一声,甚至连些微的哽咽都没有,只有稚嫩的胸口在轻微起伏着。
莫贺顿霍然起身,走到阿月面前,结实的手掌伸出,托起阿月的下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与梦境几乎重合的眸子,深蓝色的眼眸,漫起阳光耀于海面上的点点光彩。
“是因为他吧?”莫贺顿清澈的眸子忽地一黯,轻叹一声,“雪儿,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雪儿,他负了你,你恼他厌他憎他都在情理当中,但不该因为他而糟践自己。”
他的话音未落,阿月突然地昂首,凝目望着他,唇角居然绽出一丝清淡而坚定的微笑,“将军定是搞错了,我不知道什么雪儿雨儿,更不明白你说的那个他,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就好像喜欢不需要理由,忘记同样不需要理由。”
“忘记”二字如同闪电劈下,莫贺顿身形忽地顿住,就在一瞬,雾霭般的烟气迅速在眼底堆积,似极伤心委屈,然后他猛地仰起头,将手中那杯竹叶青汩汩一饮而尽。
可能因为今晚他已喝了太多的酒,酒气辛辣,直冲鼻翼,抑或者就好像靠着心中某个信念奔跑许久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他高大身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然后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然而,他此刻的意识却无比清晰。
凝目望着那张——正徐徐向他靠近,表情里没有丝毫惊讶、唇角漾出得意的小脸蛋,轻声喃喃:“我好喜欢雪儿,我曾对她许下诺言,将来娶她,陪她度过每一个生日,然而我却把她弄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找啊找,都是些冒名顶替的,就是找不到她,今晚,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回答他的只有匕首。
黑犀牛角雕琢而成的刀柄,月牙状极锋锐的刀刃,在雪光映照下,刀尖处浮起一层青黑光泽与猩红血色交织而成的辉光。
而那缕谈不上明亮却能给人无以伦比压迫的晦暗刀光,直直挥向莫贺顿的脸,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划过他的眉、他的眼
莫贺顿浑身一震,“这莫不是传说中南诏国的郁刃?”
“果然识货,南诏国向大唐进贡郁刃时说过——铸时以毒药并冶,凡十年乃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
“如此稀世珍宝,你又如何得到?”
阿月用她那芊芊柔柔、凝白如玉的手指轻抚着刀柄上镶嵌的红绿宝石,喃喃道:“这柄沧月是我十一岁生日那天得到的。很久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只要能得到一只蛋黄肉粽,我仿佛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尝,于我,那就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后来……那种幸福感我再也体会不到了,因为……我已不需要蛋黄肉粽,只需要沧月。”
莫贺顿苦笑一声,“沧月就那么重要?”
“重要,只有最机智最嗜杀最冷血无情的杀手才配得起沧月,你看,它不仅仅是匕首,还是无以伦比的艺术品——北斗七星是用红宝石、翡翠镶嵌而成,七星间用金银丝缠就,沧月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回纥勇士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临死前却仿佛遭受极大的痛苦,他们狰狞扭曲的脸孔甚至频频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因为——他们都中了毒,郁刃的剧毒。”莫贺顿咬牙道:“你就为了把刀去杀人?!”
阿月微笑着将沧月收入刀鞘中,“你不懂,杀手也有杀手的追求。”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