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景致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乾坤顛倒,黑夜与白昼猛然交替,阴风阵阵,走近院中的卫驍居然是他三十岁的模样。
卫驍身上、头髮上盖了层黑漆漆的泥土,脸色惨白髮绿,心口上更是有个漏风的血窟窿。他毫无生气地望著霍晚絳,开口却是极致温柔:“阿絳,记得一定要找到我啊,草原上的风雪好冷、好冷……”
霍晚絳当即明白她还在梦中,且又是一场噩梦。
她嚇得大声尖叫,试图以此唤回自己的神智,以往她梦魘时都是这么做的,十分奏效。这一叫,眼前一切纷纷倒退,卫驍和父母的身影全都化为缕缕青烟,世界重陷一片虚无的黑暗。
“娘娘,来不及了。”
是姒萱的声音。
霍晚絳眼皮沉重,方才那场噩梦宛若溺水一般,她用力睁开双眼时,险些被眼前一片雪白刺得眩晕。
她是何时回到的椒房殿,亦或者,她是不是刺完凌央后,从始至终就没有出过椒房殿半步。
殿门外大雪纷飞。
霍晚絳还没来得及开口同姒萱说话,姒萱便啜泣著跪伏在地:“皇后娘娘,陛下已命羽林军包围了整座椒房殿,太子也已伏诛,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霍晚絳惊恐地瞪大双眼,“什么叫太子已伏诛?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本宫牵连到了念儿?”
殿门外是黑压压的一片军士,两个太监抬著一个担架带进殿內,担架上的尸体被白布所盖,瞧著隱约是个成年男子。
凌央忽现身殿前,他两鬢斑白,眼底儘是寒冷杀气,隨行入內的还有两名手持白綾的宫女。他瞥一眼担架上的尸体,又以近乎怨毒厌恶的目光看向霍晚絳:
“太子念失德,意图谋反弒君父,不堪为储君。皇后霍氏,荧惑失道,罪恶深大,毒於狼虎,不可承宗庙母仪天下,赐白綾。”
这一天终是到了吗。
道道刮骨寒气打在面上,打得霍晚絳双颊刺痛,足以说明眼前一切尽为真实。
她伏在凌念的尸首上痛哭不已:“念儿,是母后害了你,母后对不住你……”
“凌央,你我夫妻一场,为何会沦落到如今你死我活的地步?”
凌央愤然怒吼,撕扯著衣领,向她露出肩上伤疤:“你怎敢问!霍晚絳,朕与你不到黄泉绝不相见!”
“不要……不要……”
凛冽的寒风吸入肺腑,灌进四肢百骸,疼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原来这就是死生不復相见。
宫人將白綾缠上霍晚絳的脖颈,她大力挣扎,却仍止不住窒息感袭来。
而殿门外,是凌央牵著新任储君决绝离去的背影。
“娘娘,您快醒醒,快醒醒啊。”
霍晚絳被阮娘晃醒。
这回她再睁眼醒来,屋外依旧是半明半晦风雨交加的天,方才那碗本该被她踢翻的毒药,现在仍好端端地摆在案上,只不过彻底凉了下来。
这里就是霍家,就是祖父生前的住处。
霍晚絳紧紧抱著阮娘,崩溃不已:“阮娘,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人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念儿呢?公主呢?他们怎么了?”
阮娘心疼地轻哄她:“別怕,噩梦已经结束了。”
方才她不过是外出替霍晚絳烧水的功夫,霍晚絳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著了过去。
深秋时节,她身上没有盖任何衣物,外面还漂著雨。阮娘再进屋时见她冷得蜷缩成一团,额上汗如雨下,苍白无色的双唇更是不断念叨著不要。
阮娘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真烫得惊人。
“娘娘,您烧得厉害,奴先去给您请大夫进府。”
霍晚絳却哆嗦著抓住她:“不……不……方才我就这么离开了,可是公主哭得好大声,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有看她一眼……我要回宫去,回去照顾她。”
她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犯下的错事,更是泣不成声:“凌央他怎么样了?我是不是出手太重,阮娘,我好像做错事了……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怎么糊涂成这样?”
“小樱呢,我交代她做的事,她做好了没有?”
她拋出大串疑惑,阮娘一一悉心解释道:“您放心,宫中这么多人一定会照看好公主的,陛下他……”
她避开这个问题,继续道:“小樱已经办妥了,只是那几个接单的人说,草原上的冻土要到来年四月才能化开,大司马的尸首最早也只能在那个时候才能挖掘。”
霍晚絳脸蛋逐渐烧得通红,铺天的冷意向她袭来,她抖成一只筛子。听说事情办妥了,她才舒下一口气,抓住阮娘的双臂,面色痛楚:
“阮娘,你说,我和凌央会步晋武卫后的后尘吗?我方才做的噩梦,他不要念儿了,他不要我们的儿子了。”
阮娘心如刀绞:“娘娘,您怎会这么想?陛下他只有你一人啊。”
霍晚絳却摇头:“我……我还是无法安心,他现在尚且年轻,念儿资质虽佳,可太子难当,谁能说得准今后的事呢?我不打算杀他了,我也不会自裁,阮娘,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懦弱下去。”
阮娘皱眉:“可是娘娘,大司马之事尚未盖棺定论,您这么早就做准备,未免……您是不是烧糊涂了。”
霍晚絳苦笑:“嬴稷杀了一代战神白起,夫差杀了一代名臣伍子胥,勾践更是杀了助他復国的文仲……古往今来君王杀功臣之事,从未断绝过。卫驍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可掉以轻心。就算他没有杀卫驍,我也该为念儿和公主的將来早做打算,不为其他。”
“阮娘,我要他这辈子只能有念儿这一个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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