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瘦许多,暖黄色的火苗光映照在绝尘的面容上,再不见半分帝王睥睨天下的锐气。
凌央居然在病中模样才是最好看。
见霍晚絳来,他头也没抬一下,乾咳两声后,他只无力笑道:“你来了。”
兴许是小舅舅得知他病重,让她来探望的吧。
霍晚絳跪坐在凌念方才跪过的软垫上,冲他点了点头:“嗯。”
凌央没有再和她说话了。
他继续朝炭炉中扔去白纸,见他眉宇间,竟是有幽怨之色,眼眶也红得不像话。
霍晚絳这才发现,他烧的那些,全是他为她作的悼亡诗,全是他为她作的画。
好端端的,他烧这些东西做什么?怪不得方才她在正殿时没再看到这些物件的影子。
厚厚一沓的青莲纸不知烧了多久。
寢殿內满是白纸烧尽后的灰屑,纷纷扬扬,宛如降雪。
灰屑散落到他二人头顶发间,竟像一瞬白头。
被飞屑所扰,凌央猛地咳嗽了起来,他抬袖掩住薄唇,灰濛濛的双眼呛出了泪。
霍晚絳起身四处找寻温水,终於在殿內发现一水壶茶盏,她伸手触了触壶壁,確认不冷不烫后,她给凌央倒了碗温水递上。
凌央却冲她摆手:“离我远些,病气会过给你。”
霍晚絳不放心他,执意要把水递给他。
他只得接过她的好意,仰头將温水一饮而尽。
但因病重无力,许多水都从他唇角边溢了出来,滑落在他凸起分明的喉结上,再继续顺著喉结一路滑向下没入领间。
喝完水,凌央静静注视著霍晚絳的脸许久。
他隨手放下碗,向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些。”
霍晚絳眉头一皱,方才他不是说怕病气过给她?现在却要她上前靠近。
她猜不出凌央的意图,却也乖乖照做。
等她靠近,凌央又痛楚地告诉她:“你闭上眼睛。”
霍晚絳缓缓闭眼。
看清她眼皮间那颗浅浅的、极小的妖痣,凌央终於笑了。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在她痣上拂过,手颤得厉害。
他从前抚摸、亲吻过这颗痣无数遍,如今旧人就在眼前,他却做不到毫无忌惮地亲她一次了。
他要把她此刻的模样牢牢烙印在心里,他想。
霍晚絳听到了一阵窸窣声,再一睁眼,凌央竟是光脚下榻,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向她弯腰,抓著她的手:“你隨我过来。”
霍晚絳小心扶著腰起身,搭上了他的手,任由凌央將她带去他想带去的地方。他带著她在寢殿內走了半圈,最终在剑架前停下。
他另一只手抓起鹿卢剑,又带著她饶了另外半圈,穿过立地屏风,他带她走到一件撑在衣架上的皇后謁庙服前。
謁庙服,大晋最尊贵的女人在重大场合时才能穿的正装,譬如封后大典、接待四海万国朝贡跪拜时才穿。
这件謁庙服和她五年前封后时那件完全不同,看衣料和上面的针脚绣法,定是新製成。
霍晚絳的心难免快速地跳动了几下。
“喜欢吗?”凌央在她身后站立,將她圈在怀中,凑近她耳边小声问道,“原本是要等著你再嫁我一次,封后大典你再穿。”
霍晚絳微微頷首。
岂料下一瞬,凌央却抓住她的手放在鹿卢剑上,与她一起同握。
霍晚絳还没搞明白他的意图,眼前謁庙服就被他握著鹿卢剑一剑接一剑地划烂了。
到最后,只剩薄薄几片掛在架上。
“哐当”一声,凌央把鹿卢扔在地上。
霍晚絳转过身,正对他那双泪流不止的眼睛。
他眼尾染上薄红,双唇颤抖,声音哑到谷底,他一字一句道:
“霍晚絳,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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