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取碗的空隙,薛逸又一次打量了露园。这次他將露园內部看得更清楚了,原来她从前在岭南生活过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住就是整整三年。
薛逸眼底发酸,笑著单手举起一只碗与霍晚絳对碰:“娘娘,你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这里毕竟不比椒房殿,可对她而言,有凌念的陪伴,什么样的地方她都住得下去吧。
霍晚絳將碗中琼浆一饮而尽。
饮毕,她才冲薛逸摇了摇头:“哪能不习惯呢,不想住也得硬著头皮住下去。薛將军,你就叫我阿絳吧,我现在已经不是大晋皇后了。”
薛逸一早就想这么叫她。
他又倒下第二碗酒:“好,阿絳,有些事我想与你说。”
霍晚絳捧起酒碗,又是仰头饮下,她咳了两声:“你说。”
薛逸压低声音:“你想离开吗?阿絳,我看得出你很不开心。”
任谁被曾经的挚爱这般对待都不好受,遑论是她,全天下最骄傲最要强的阿絳,薛逸有时觉得应该叫她阿犟。
霍晚絳却果断摇头:“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啊。我最近表现不错,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放我出去了,让我重新做这大晋的皇后。”
薛逸隱忍怒火:“你还要妥协吗?阿絳,卫驍能把你带出去,我薛逸同样可以,你信我。”
他忽地低头苦笑:“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能比他更多一些勇敢,哪怕是在你们二人成婚前夕……也许现在,你会不会就是我的夫人了,而不是他的笼中雀。”
“我真蠢,居然害怕你討厌我,所以打著他的名义给你送东西。”
薛逸的夫人,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可霍晚絳明白,现在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况且几年前她的出逃也牵连了薛逸,长安盛传的弒后流言助力霍家灭亡不假,可凌央也迁怒於他看守不当,將他贬了职位,如今好不容易才爬回了当初的中郎將一职。
她再想跑,也不能自私自利地利用一个爱她之人。
“薛將军,你不是一人,你背后还有整个长搏侯府。你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场吗?请你也考虑你的族人吧。”
“何况……”霍晚絳连饮三碗,终是初显醉態,“妥协又如何呢?我这一生都在妥协,少时妥协於婚约妥协於叔父的大计嫁给他,后来妥协著跟他一起回长安。唯一一次抗爭,就是曦和二年那场出逃,如今我要为了念儿妥协,也许妥协二字就是我霍晚絳的命吧。”
“念儿已经五岁了,我再自私,也不该再一次狠心拋下他。生而不养已是我为人母之失,现在我回到长安,更不可能对他养而不教无动於衷。”
“薛將军,我有太多羈绊了,而你是自由的。你不必再对少时不可得之物念念不忘了,若是有机会,请你替我重返云中,去看看大晋的大江南北,去看看边关的风刀霜剑,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能放下。”
……
薛逸许久没有应答她。
他终究长嘆一声,起身告辞:“娘娘要妥协,要折断好不容易生出的双翼,臣很心疼,可臣能做到的唯有这些,隨时都作数。阿絳,你要快乐。”
薛逸离开露园时夕阳无限好。
霍晚絳已经酩酊大醉,趴在树下桌案上小憩起来,连薛逸何时走的都不知。
再对外界有感知时,她已经被身著冕服的凌央打横抱抱在怀中。
凌央处理完朝政便赶了过来,一回来,就看见她醉酒之姿。
“醉成这样。”他却抱著她走进书房,把她平放在那张宽大稳重的书案上,“薛逸说最多和你待一个时辰,可他待了两个时辰。阿絳,我吃醋了。”
霍晚絳意识模糊,但她也反应过来凌央想做什么。
她对著那具覆下来的宽大身躯拳打脚踢,委屈地哭了起来:“你就知道欺负我。”
凌央无所忌讳:“嗯,我吃醋了,阿絳是要受罚的啊。”
霍晚絳哭成泪人:“念儿快回来了。”
凌央:“放心,来得及的。”
他取出一只乾净的毛笔,柔软笔尖轻轻扫过她的下巴,他呵气笑道:“霍思音,你要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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