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迫着埃德蒙。

“还是说…教廷要的不是粮食,而是想看到法尔苏彻底崩溃,好让某些人…

如愿以偿地坐上这个位置?”

他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埃德蒙耳边炸响!

埃德蒙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想起大主教私下对他的许诺——

只要他能成功架空艾德里亚,挑起法尔苏内乱,待时机成熟,法尔苏公爵之位…

他心头狂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难道…难道这小公爵什么都知道了?!

“不…不敢!”

埃德蒙慌忙躬身,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桌面。

“属下…属下绝无此意!公爵大人明鉴!属下…

属下这就将大人的决定,如实禀报教宗陛下和大主教!”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去吧。”

艾德里亚挥了挥手,姿态随意得像在驱赶一只苍蝇。

“告诉大主教,法尔苏…竭尽全力,不负圣西斯所托。

至于购粮之事,我会立刻安排心腹去办。

让那些贪婪的鬣狗们知道,公爵府的金库,向他们敞开了。”

埃德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躬身退出书房,脚步仓促,甚至差点被厚重的地毯绊倒。

书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拢。

当门扉彻底隔绝内外的那一刻,艾德里亚脸上所有的平静、讥诮、乃至那丝冰冷的决断,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

他猛地靠回椅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疲惫如同实质般爬上他的眉梢眼角。

他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之前的锐利,而是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阴鸷。

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边缘一处细微的划痕——

那是父亲沃尔佩公爵当年盛怒之下留下的印记。

他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父亲…您看到了吗…”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教廷…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粮食…”

“咔嚓!”

一声轻响。

那只价值不菲的白瓷茶杯,竟被他生生捏碎。

锋利的瓷片刺入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如同点点盛开的红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掌心的伤口和血迹,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阴鸷的眼神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法尔苏…是我的。”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寒冰。

“谁想拿走…都得付出代价。”

——

与此同时,法尔苏首府,南城门。

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斑驳的城墙上。

昔日车水马龙、商旅云集、喧嚣鼎沸的城门通道,此刻却冷清得如同鬼域。

稀稀拉拉的行人裹着单薄破旧的冬衣,缩着脖子,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脸上写满了麻木与愁苦。

守卫们穿着半旧的皮甲,裹着挡雨的斗篷,倚着长戟,眼神空洞地望着阴沉的天空,对进出的行人爱答不理。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潮气、马粪的酸臭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衰败气息。

一匹毛色驳杂、略显瘦弱的旅行马,驮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踏着泥泞的道路,缓缓驶入城门。

马背上的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深棕色旅行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

他背后斜挎着一把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看形状像是一把鲁特琴或竖琴。

一个同样穿着破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亚麻布衣的少年,牵着一匹驮着简单行囊的驮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少年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好奇地、带着一丝初生牛犊般的锐气,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宏伟城市——

这便是经历了三个月“刻骨铭心”特训、实力已达黑铁中期的汉克。

守门的卫兵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那把“乐器”和少年身上停留片刻,便不耐烦地伸出手:

“进城费,一人两个铜狮币。”

斗篷下的身影沉默地掏出四枚边缘磨损的铜币递过去。

卫兵掂量了一下,随手丢进旁边沾满泥污的钱箱,嘟囔了一句:

“穷酸的吟游诗人…”便不再理会。

孤狼轻轻一夹马腹,旅行马迈着疲惫的步伐,踏入了法尔苏首府。

眼前的景象,与他记忆中半年前离开时,判若云泥。

记忆中那条宽阔繁华、铺着平整石板、两旁商铺林立、招牌耀眼、行人摩肩接踵的中轴大道,此刻依旧整洁但却毫无人气。

大道两旁,曾经灯火通明、顾客盈门的商铺,如今大半门窗紧闭,门上贴着“歇业”、“转让”或“抵债”的告示,纸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少数几家还在营业的店铺,门可罗雀,掌柜或伙计倚在门框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冷清的街道,脸上写满了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抽干了生气的死寂。

大道两侧原本精心修剪的圃和行道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曳。

几座象征城市繁荣的喷泉早已干涸见底,池底积满落叶、垃圾和鸟粪。

只有大道尽头,那座巍峨耸立的圣西斯大教堂,依旧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

悠扬的晨钟声准时响起,穿透冰冷的雨幕,回荡在空旷的城市上空,却显得格外寂寥,如同为这座城市的衰败而奏响的挽歌。

与教堂的神圣肃穆形成刺眼对比的,是大道两侧墙壁上张贴的、墨迹淋漓、措辞严厉的告示:

《公爵府令:西征征调令》:

奉圣西斯旨意,为涤荡邪秽,特征调如下:

各领主、商会、行会,按配额上缴粮食、布匹、铁器、车马,以资军用。

抗命不遵、延误期限者,没收家产,主事者流放黑铁关苦役!

《教廷谕令:圣战奉献令》:

圣战在即,凡我信徒,当倾尽所有,奉献圣西斯。

捐献财物者,可赎罪孽,获赐福佑;吝啬藏私者,灵魂永堕冥狱。

《兵役征召令》:

凡18至45岁男丁,皆需应征入伍,开赴黑铁关前线。

逃避兵役者,本人处绞,全家罚为奴籍,财产充公!

告发者,赏银狮币五十枚!

告示下方,偶尔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妇人或白发苍苍的老人,默默地伫立着,看着那些冰冷的、如同死刑判决书般的文字,脸上是绝望的麻木。

几个穿着破旧军服、缺胳膊少腿的伤残老兵,蜷缩在避风的墙角,面前摆着破碗,空洞的眼神望着过往的行人,如同等待死亡的幽灵。

一队巡逻的军士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沉重的皮靴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打破了死寂,却带来更深的压抑和恐惧。

“大人…这里…就是法尔苏的首府吗?”

汉克牵着驮马,凑近孤狼,压低声音问道,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大城市相去甚远。

孤狼没有回答。

他微微抬起头,兜帽下,黑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扫过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扫过那些紧闭的商铺、麻木的面孔、刺眼的告示、蜷缩的伤兵…

最终,目光定格在远处那座依旧神圣庄严、钟声悠扬的大教堂上。

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斗篷上,顺着兜帽边缘滑落。

他沉默地控着马缰,旅行马踏着泥泞,缓缓前行。

良久,一声低沉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叹息才悠悠消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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