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新城后的第九天。

宾雅抬手,叩响房门,神色忧心忡忡。

“小九,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出门?是出什么事了吗?”

里面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宾雅咬紧牙关,都准备直接硬闯进去时。

“砰——”

迟久抬手,猛地一把將门推开,脸色苍白至极。

“我没事,我只是……”

迟久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想好,宾雅先发现不对。

“血?你受伤了?什么时候?”

宾雅作势要抓迟久的手。

迟久猛地抽回,將手背在身后,语无伦次。

“血?没有血,是宾雅姐你看错了吧?”

宾雅不確定起来。

或许是顏料?又或许只是番茄汁?

“总之先去吃饭吧。”

从上船准备离开开始迟久就一直魂不守舍,又经常整天整天不见人影,宾雅一直很担心。

她特意做了丰盛的饭,准备了时间,想问迟久最近是不是遇见了烦心事。

但扒拉了没两口,迟久起身,语气含糊。

“我吃饱了,剩下的去楼上再吃。”

宾雅目送迟久走远,放下筷子,嘆息。

她能感觉到,迟久的心並不在她身上,所谓的喜欢她大概也只是年少时的青春懵懂。

宾雅倒没计较这个。

她与大少爷差不多同岁,都比小九大一些,断没有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的道理。

这边工作很多,她远离了父亲,改名后不会再被家人找到。

妹妹不想离开故乡,大少爷提前安排了人家,妹妹日子並不难过。

时间还有两年,她在这两年里找好工作,到了时间迟久反悔离开就是。

……

迟久踩著楼梯来到楼上。

卿秋坐在沙发上,白布覆眼,坐姿端正。

他这人似乎永远是体面的。

就算成了废人,乍一看依旧霽月清风,好像那些灰暗过往没在他身上留下过半点痕跡。

迟久走过去,把盘子扔下,硬邦邦的。

“吃饭。”

卿秋没动,但迟久想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卿秋已经求死过一次。

他拦下卿秋,他要看卿秋受苦,而卿秋现在应该暂时没力气继续寻死觅活。

迟久出了趟门。

他不擅长经商,连字都才刚认全,和那些世家名门相差甚远。

可他有梦里的记忆,並且梦里的记忆很有用。

他见过卿秋商谈生意,只要依葫芦画瓢的临摹,把卿秋做的事再做一遍……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迟久外出商谈生意,很顺利,这个时间他要做的东西还没什么竞爭对手。

可回了家,一看见卿秋,一路顺风顺水的好心情彻底破灭。

“为什么不吃饭?”

迟久砸了盘子,摔了东西,在一地狼藉中质问卿秋。

卿秋侧过身。

迟久深吸一口气,被气得发抖。

他知道卿秋这是不打算回答的意思。

每次这个时候,卿秋都会故意侧身,表示自己哑了回不了话。

但他又不是完全的废人。

迟久做事时留了心眼,卿秋的右手还能动,还能写字。

迟久粗暴地抓过卿秋的右手,一把按在宣纸上,怒吼:

“回答我!不许装傻!”

一片寂静,迟久喘著粗气,脸颊渐渐湿润起来。

他摸向脸颊,盯著濡湿指尖,心中茫然。

这时卿秋终於动了。

那双曾经修长漂亮,如今伤痕遍布的手,缓缓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你是不是在意我?”

迟久看向那七个字,像是被烫到了般,猛地站起身。

“什么?怎么可能!”

他吼出这六个字,明说了不可能,但真到该找理由的时候。

大脑一片空白。

卿秋身为废人却比他要冷静得多,虚虚握著笔,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是吗?』

他的字跡因残疾笔触颤抖,可看起来仍比动不动就失控抓狂的迟久要好许多。

迟久忍无可忍,抓过麵包,撕成小条递给卿秋。

“吃饭!”

这次卿秋没再拒绝。

……

春去秋来,秋去春来。

转眼两年。

迟久站在別墅最高层,打上进口领带,有些陌生地望向眼前镜子里的自己。

梦里的他这时候应该刚从大夫人那离开,踏上雌伏於卿秋身下,再也直不起膝盖的不归路。

可现在,他西装革履,是这里的新贵。

大家叫他卿总,无人再敢叫他小九,无人再敢轻视他。

迟久…

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姓氏,迟久都快要忘记了。

属於卿承安的人生太过美好。

短短两年,就压过他过去十几年的胆怯与不安。

他享受这种生活。

他迫不及待地摆脱过去与迟久有关的一切,可他身边仍残存著一些他还是迟久时的旧遗物。

一个是宾雅。

他们始於微末之时,彼此扶持著成长,是对方生命中的一部分。

一个是卿秋…

想起这两个字,迟久原本雀跃的心情,在瞬间冷却。

他索然无味地继续繫著领带。

卿秋还活著,就待在他的房间里,与他畸形的共存。

大多时间卿秋都不说话。

坐在沙发上,姿容清贵,白布覆面。

像一尊玉色疏离的神像。

迟久有时会忘记卿秋还活著,可卿秋的確还活著,且就活在离他床前不足十步远的地方。

睡前,迟久往往会侧身看卿秋。

他的心情总是复杂。

他很茫然,他知道自己对卿秋恨意滔天,一道声音在催促他杀死卿秋。

可他没有杀卿秋,他要卿秋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深夜,迟久將脑袋埋於枕间,良久总结出答案。

他要看卿秋痛苦,可人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他要这份痛苦延续。

所以他要卿秋活著。

……

迟久系好领带,转身,看向对面的卿秋。

他发不出声音。

大概十天半月,卿秋会在纸上写些什么,不过大多时间他是不动的。

卿秋的生命力日益渐弱。

上次卿秋写字,只写了一段话。

——『你要留我到什么时候?你真的就这么在乎我吗?在乎到怎样都不肯放过我?』

迟久觉得心烦,没回答,於是两人再无对话。

听到动静,卿秋侧过身,转向迟久在的地方。

迟久不敢与卿秋对视,明知卿秋什么都看不见,可只是察觉到卿秋的注意他便仍会惶恐。

迟久脚步匆匆地下楼。

见了宾雅,还未来得及开心,平地一声惊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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