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们看不上那生意,觉得太小,太累。
远远的踢掉胶靴,陈春年赤脚踩在微凉的沙上,细沙立马钻进脚趾缝儿。
冰凉的潮头漫过脚脖子,捲走泥土和汗味儿。
这份近乎荒野的清静自在,是刀光剑影里滚过后,一种贵价也买不来的喘气地儿。
他眯起眼,深吸一口带咸味的空气,像是要把淤在胸口好些年的浊气都吐尽:“那就重新开始吧.”
离农场个把钟头车程的温哥华市区,唐人街旁一栋不起眼的旧写字楼顶,“维港信达贸易公司”(v.h.trust&tradingco.)悄然占据一角。
玻璃门上连个招牌都没有。
屋里更是简陋得只剩骨架:几张旧桌子、喻喻响的传真电话、一台傻笨的386电脑、一个铁皮文件柜,墙角戳著个24小时播粤剧的短波收音机。
巴掌大地方,正是陈春年国际贸易那根看不见的“筋络”。
管事的叫阿聪,罗小虎的铁桿心腹,外號“瘦猴”。
厚酒瓶底眼镜片后面,眼珠子死盯著屏幕密麻麻的数字和货號,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得“啪”
作响。
这会儿,他正操著一口极地道的港腔粤语,对著话筒唾沫横飞:
“-梁生,上次批四川椒粉、贵州山椒粉,老细话鬼佬餐厅厨房佬抢住要啊。美国西岸几大拆家追单,有几多要几多!
价钱?照旧,最靚个响(最好的)。
船期?下月五號,维多利亚港转洛杉磯港-梗系有问题啦(当然没问题),张信用证一到手即刻安排!”
“.-喂,王厂长?哎呦喂,王厂长!您好您好!系我系我,维港信达阿聪啊。
对对对,河北厂个批浓缩香料提取物,第一批次的客验过货,质素超靚,欧罗巴(欧洲)个边等住补仓啊!
"-报关?您放一百个心啦,我『维港信达”就系食呢行饭,帮您搞得掂晒(全搞定),绝对系行快线、低风险通道-唔使惊(不用怕),税费?我搞掂(搞定)!您只管照我报数,
把货备齐发落广州仓就得!”
“-餵?陈经理啊?江苏日化厂哟硫磺皂?有问题有问题!南洋(东南亚)哟华侨指名要拴———”
选下电话,阿聪推推眼镜,抄起另一部。
普通话、粤语、英语无缝切换,把那个皮包公司经理演得活灵活现。
没工厂?不怕。
要的就是这双贼亮的招子、四通八达的路子,外加钻营关税门道的手腕。
四川的椒、贵州的辣椒、东北的老山参、云南的天然香料、广东的凉茶粉、河北厂的日用洗化、手工皂这些在国內灰头土脸、甚至积了压的好东西,经“维港信达”挑拣、分装、一包装,摇身成了北美、欧洲、东南亚华埠超市。
甚至,鬼佬讲究店里抢手的“东方秘宝”。
赚头不算暴利,胜在细水长流,够填温哥华农场这销金窟的开销,顺带让瑞士银行的户头再沉一沉。
更要紧的是,这根埋在暗处的管子,实实在在地,给国內那些有真东西、又没脚力迈出去的小厂,续上了一口活气。
有时候,还能反向弄点更好的外国原料,警如那进口的高纯度硫磺。
这路数,仔细咂摸,不也是给老家土里埋下几粒生机勃勃的种子么?
这便是陈春年的生意经—.下午四点半,陈春年忙完农场垦荒的事,刚回到新修筑的营地,朴营长的电话就来了。
香江的风吹草动、华芯那磕磕绊绊的光景、老对手憋著的坏水,都匯到这儿。
怪不得柳家、杨家那几家人,不想搞技工,只想走铆工,这晶片技术也太烧钱了。
“短短两年多,就砸进去了2900多万。”
“这样下去不行,乾脆,咱自己一边搞铆工,一边赚了钱补贴给倪光缆吧看著手头一堆报表,陈春年的脑壳有点疼,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草,真是一种植物。”
卫星电话那熟悉的滋滋声文响了。
是姜先生。
“小年,”声音透过卫星传来,依旧沉稳,背景里夹著香江街市的嘈杂和隱约的轮船汽笛,“国际商標战第一轮答辩刚完。对方律师团咬死了他们註册在前,白纸黑字。老美那头·势头死硬。”
他没诉苦,可那话里的分量砸在地上都有坑,
“维港那边(阿聪),水道没堵吧?
“爸,放一百个心,”陈春年盯著窗外轰隆著翻葡萄园地的拖拉机,“维港的水温刚刚好。那帮洋厨子,抢咱的椒粉比抢老美那“农妇三泉”的空壳牌子实在多了。”
他冷笑一声,像嚼了一口沙子:“风暴眼在香江?我看就揣在咱脚底下这片土里,那帮『洋大人』,想靠几张纸割菜?老子在加拿大翻地呢,一铁锹下去,刨出多少真金白银填他们坟头。”
他顿了顿,嗓子沉了一格:“尕虎那头的事办乾净了?”
问的是红寧李孝宗的陈年旧帐。
“—-传信了,”姜先生答得乾脆,“说喝大了,栽进自家后院水井,淹死的。那头捂严实了。”
电话两头静了片响。
江湖路远,血债未必见血,总也有落停的法子。
“华芯那边”姜先生转了话头,“倪工撑著不容易,路总算是趟出来了。你投的那笔款子,
没糟践。”
“那就好。”
陈春年望著窗外那片望不到边的地,眼底闪过丝难得的温乎气儿:“回国后,您跟倪叔说,钱不够了咕声。”
选了电话,陈春年走出书房。
日头偏西,泼得海天一片厚重金红。
厨房飘出饭菜香。
老妈杨裁缝在擀麵条,老爸陈老师在剥葱、洗菜,乖巧的像一个受气包小媳妇。
“建平,最近忙著事儿,我觉得这洋毛子的地方其实也挺好,人少,地多,就是开荒费钱啊。
“你儿子不是首富嘛。”
“陈建平,你说啥呢,信不信我告诉小年,把你送回红寧县去放羊?”
“哼,放羊就放羊—.不过,你得跟我一起走—”
“—·討厌!”
陈春年打完电话出门,刚好路过厨房,听著里头有动静,伸长了脖子,探头向里面看一眼:“大胆!”
“哪里来的糟老头子,竟敢欺负我老妈...哎哎哎,妈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別打耳朵行不行啊。”
“救命、救命啊。”
“陈平平,陈安安,陈多多,你们三个狗东西,还不赶来救驾啊。”
“父皇又又又又被太后打耳朵了—
听到陈春年杀猪般的怒吼,姜红泥、陈平平、陈安安、陈多多娘儿几个,躲在屋里头偷吃蓝莓,嘿嘿嘿笑著,懒得理会那娘儿俩闹腾。
萨日娜却慌了。
她快步出门,跑过去抱住她男人,奶凶奶凶的瞪著杨裁缝:“妈妈,不准再打他左边的耳朵了“你要打,就打他右边的耳朵嘛”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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